如果知道最终结果是这样,她又何必那样残忍地对待他?
朝曦抱着玄度的头,泣不成声。
玄度知道,作为主灵体,他自爆应龙内丹对自己的伤害肯定很大,但是他没想到,自爆应龙内丹居然会让他五识俱丧。
如今他意识尚清醒,只是看不见听不见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只能拚命让朱雀灵体修复应龙灵体消失后留下的空白,以求能尽快地恢复五识。
朝曦抱着玄度,风吹来吹去,不带一丝生命气息。耳边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疯子……咳,都是疯子!”
古祭台那边,神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受创严重,遥遥地看着朝曦与玄度,心中也是恨透了,稍做休息后,左臂向天举起,天空中再次七宿齐现。
“既不从,那就都去死吧!”
“住手,我同意献祭。”
神后动作一顿,拧眉问道:“你说什么?”
朝曦动作轻柔地将玄度放倒在地,站起身,看着神后道:“我说,你饶他一命,我同意献祭。”
神后瞧她模样,支离破碎已无战力,便不疑她说谎,收起朱雀七宿,道:“你早点认清现实,又何必走到眼前这一步。”
朝曦单薄地站在风中,凌乱黑发绝望地抚摸着她满是烟尘与鲜血的脸庞。
她张开双臂,以一种任人宰割的姿势对神后道:“你开始吧。”
神后往外拿祭品的手有点抖。
这不能怪她不够稳重,真神,那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的存在,在真神面前,哪怕是他们这些神族后裔,也不过是些寿数有限的蝼蚁而已。
她的父母,她的祖祖辈辈,都没有等到这一刻,而她,长嬴,她等到了!
她会是朱雀一族永远的骄傲,是这天地之间最至高无上的主宰!
崩碎的古祭台在各种祭品神力的加持下再次浮现出清晰的祭祀大阵。
神后放出光华璀璨的朱雀灵体,双眼欲望强烈直勾勾地看着在阵法下像祭品一样不由自主升上半空的朝曦,难掩激动道:“来,向我献祭。”
大日金乌若肯主动献祭,晋神的成功率是最高的。
朝曦望着她,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微笑,道:“谢谢。”
神后愣住,不懂她什么意思,但她很快就懂了,因为朝曦身后又出现了一只朱雀。
那只朱雀体型比她这只要小得多,但离朝曦更近。
而且那只朱雀在朝曦的内丹中呆过,与朝曦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
朱雀下面,是被动升到半空,依然处于昏迷之中的玄度。
看着朝曦从容转身,朝玄度飞去,她历尽千辛收集齐全的祭品也在大日金乌的神力牵引下远离她靠近玄度,祭品消失后,天地间出现了一道神光万丈的通道,神后目眦尽裂,惊骇大叫:“不——”
她召唤七宿,拚命地向朝曦与玄度发动攻击,但火神祭祀大典已成,足以晋升真神的天地之力,又岂是她这点修为可以撼动的?
在这样的天地之力的影响下,玄度沉重的伤势几乎瞬间就愈合了,他清醒过来,发现朝曦就在他面前,而他们周围有一道光墙,隔绝外界,只有他们两人在光墙之内。
他一时搞不清现下是什么状况,只觉得可能不太妙,正惊慌,就见朝曦对他笑了。
她眼里含着泪,但这笑却是真的笑,不压抑,不勉强,是他见过她为数不多的笑容中最纯粹最开心的一个微笑。
“朝曦。”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擦她脸上的脏污和血迹。
朝曦伸手捂住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面颊,道:“我在这儿。”
玄度心中还是不安,他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她,朝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含泪的眼凝视着他,道:“玄度,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说过,但你这样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从前,我自觉重任在身,命途难料,给不了你承诺,没资格与你谈论这些,但今天,我的使命完成了,所以我想当面告诉你——与你相爱,是我此生所遇到的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玄度潸然泪下,看着她道:“那你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朝曦点头,投入他的怀抱,流着泪却又幸福地道:“你别难过,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
玄度透过光墙看到了外头陷入癫狂状态的神后,已然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心痛如绞,抱紧怀中心爱的人,泪如雨下。
“你放心,你之所求,我之所愿。”
这时候他还是不忘宽慰她,真是个心软的神。
“对不起,谢谢你。”朝曦不舍地闭上了双眼。
虽然最后还是不能与他相守,但这场告别,她很满意。
紧紧相拥的两人身形逐渐虚化,最后都化作了火,融合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地之间竖起了一根巨大的火柱,正在战斗中的神族,神鸟族,神兽族,魔族与妖族都被这番剧变所惊动,自发地停手,从各个方向注视着古祭台上这根通天的火柱。
承干与无赦两人大战妖皇九婴,他们本是兄弟,但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像兄弟一样相处,今日上阵杀敌,却真的像手足一般配合默契,九婴的九个头被他们砍得只剩下四个。
看到古祭台方向竖起的火柱,他们也停了下来。
妖皇大喜,神后晋升真神,别的不说,这场仗他们赢定了。
无赦长眉紧锁,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最后还是被献祭了吗?不是给了她秽河之水么,为何还是让神后得逞了?
冲天的火柱烧了大约有一刻时间,倏的消失。
各族一愣,正四下观望,却见天上陡然踏下来一条火焰形成的腿,比方才的火柱还要宏大壮观,接着,是另一条。
穷尽目力,也只看到这两条腿,连身子都看不着。
各族目瞪口呆,这难道是……难道是火神真身?
在这股旷古绝今的真神威压下,大多数种族都丧失了斗志,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与崇拜,纷纷跪倒在地。
古祭台被踏平,神后沿着倾斜的台周滚到地上,她仰头看着眼前无与伦比的火神真身,全身发抖。懊恼,后悔,怨恨。她生而不凡,不甘庸碌,可汲汲营营一生,到头来,她到底得到了些什么?
火神一脚踏来,她如同一只最标准的蝼蚁,就这般被一脚踩死,血肉成泥。
“各族停战,退!”
空中传来火神平和庄严的声音,威震四野。
是男人的声音,晋升真神的不是神后!
各族在震惊中接受了这一事实,无人敢逆其意,在战场上搜寻了还有气息的同族,陆续退却。
杀声震天的古祭台,很快便只剩下一片死寂,和那尊孤立天地间的火神。
这一日,是六月初九。
……
转眼便是百年,如今的三沮池畔,早已不见了古祭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高耸的碑林,每一座石碑上,都刻着当年古祭台之战阵亡在此的各族战士的名字。
从进入六月开始,各族就会陆续来碑林祭奠先烈,扫碑献花。
鸿宣统领神鸟族,日理万机,一直拖到六月初九这日才来祭奠。
他挨座石碑行礼献花,来到乌族石碑前时,一抬头便见石碑下站着个红衣男子,长发逶迤神仪明秀。
他上前行礼:“火神大人。”
玄度半侧过身,对他点了点头。
鸿宣走到他身边,放下花,仰头看向石碑。
最上面第一个写着的阵亡名字便是大日金乌朝曦,后头跟着金乌扈从重光,乌族族长刑秀,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乌族阵亡将士的姓名。
两人沉默地站了片刻,鸿宣正要告退,玄度问:“还去瀛洲么?”
鸿宣低头道:“要去的。”每年他都是如此,先到三沮池碑林祭奠,再去瀛洲拜祭清瑶。
清瑶的死讯,是古祭台之战后,才从神族那边传出来的。
那时他才知道,那个嬉笑怒骂皆不掩饰的少女,是以怎样的决心与魄力,在被囚禁的状态下,为古祭台之战的正义之师,伸出自己单薄的援手。
她的死,是默默无闻的,但在他心里,却是地裂山崩。
玄度递来一枝鲜花。
鸿宣接了,也没多问,行礼之后便转身去了。
他走后不久,阿垠与弥生来了。
两人在碑前献上鲜花,拜祭过后,阿垠回身看向玄度。
当年古祭台之战后不久,他以火神之名召集天下各族开会,重新划分各族的领地,制定各族之间解决纠纷的规章制度,本着和平与发展的原则,近百年来各族的生活水平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她从北溟到这里,一路所见,皆是各族和平相处安居乐业的景象。
朝曦当年的夙愿,实现了。但是她自己却看不到。
他们都很想她。
“玄度,当初我送给你的芥珠,收集到了朝曦的一缕元神,是吗?”阿垠问玄度。
玄度点头。
当初他问阿垠要芥珠,为的是万一自己死了,还可以给朝曦留下一缕元神以作慰藉,没想到最后完全反了过来。这百年,他就是靠着芥珠中朝曦的那一缕元神撑过来的。
阿垠与弥生对视一眼,对玄度道:“最近弥生看河图洛书,在图中看到一个法子,或许能让朝曦复生,你愿不愿意一试?”
玄度陡然抬眸,看着阿垠急切道:“真的么?是什么法子?”
阿垠道:“是一个阵法。乌族召唤大日金乌,是用日精,如果有足够多的日精启动这个阵法,加上朝曦的元神与血肉,那乌族下一次召唤出来的大日金乌,就有极大的可能还是朝曦。”
“血肉……哪里还有她的血肉?”玄度刚升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
“有的,世间万物,此消彼长,我始终相信,一切能量的消长都是守恒的。消失,不会是凭空消失,增长,也不会是无故增长。朝曦是为你献祭而消亡,那你的血肉之中,必然有她的血肉。到时候我们可以用日精提纯,她是大日金乌,日精不会烧化她的血肉,把你的鲜血洒在日精上,消失的只会是你的那部分,留下的,就是她的那部分。”阿垠道。
“若果真如此,自是最好。该怎么做?”玄度问道。
阿垠道:“这只是我的想法,有一半的可能会成功,但也有一半的可能会失败。若能成功,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失败……你会失去朝曦最后那缕元神,而且因为所需的日精数量庞大,你可能耗费了很长很长的岁月,最终等来的,却只是一场虚妄。要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来北溟找我。”
玄度拿出那颗芥珠,因为承载了朝曦的元神,芥珠金光熠熠的,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阿垠与弥生也看着那枚芥珠。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愿意一试,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玄度道。
阿垠见他态度坚决,加上她自己也很希望朝曦能复生,当下便没再犹豫,与玄度一起去了金乌山,找到现任乌族族长毕居商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