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徐行步履稍滞。少顷。
“不管你也很难。”他道。
温见慕低头凝在原地,指尖攥紧泛白。直到熟悉气息靠近,掐红的掌心被人扣住,她睫羽轻颤,眼眶倏然酸涩。
好像总是?这样。她从未想逼他作?选择,可单是?留在这里,他就?要为她让步许多。
“温见慕。”他卸去她指间力道,“说?话要有底气,谁教你这样。”
“……我?错了。”温见慕乖巧摊手,喃喃坦白,“我?说?谎的,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话音刚落,一道沉闷的手机振动声响起。
她僵住,似有所觉般垂眸,然而傅徐行先一步抬掌覆过,将屏幕侧开,敛目扫向那则来电。
望见备注,他几不可察地蹙眉,些微烦倦。
“没关系。”温见慕大致也猜出对方身份,知情识趣地回避,“你先接电话吧,别误了事。”
傅徐行划过勿扰,不急于接这通来电,只?交代她:“从这里等我?。”
意思很明确,是?让她断了旁听的念头。
温见慕眸色稍黯,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听话地点头应声,目送他身影渐远。
——又怎么可能真的照做。
将门?带上,傅徐行松了腕表,从桌面烟盒拈一支烟,才将那则电话回拨。
等待仅半秒,接踵而至的是?双方静默。他眼梢压低,松散将烟燃上,才平静唤人:“妈。”
听筒传来短促响动,对方似是?换了地点,待背景彻底沉寂,才淡笑问候:“阿行,回北城了?”
懈然倚墙而立,傅徐行衔着烟,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房门?下缘,预料中望见一道身影填补了余隙,他疏淡循过。
“刚出机场。”他道,“怎么了。”
“刚出机场,带人回了劭苑。”女人缓声补充,格外温柔,“这么护着那小?丫头?”
傅徐行没应,也无话可说?。
“——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对?”
面对他的沉默,女人也难再从容,语气徒然冷厉:“傅徐行,你非要为她逼疯我?是?不是??!”
“我?活着一天,她温见慕就?别想进?傅家!你难道不知道她是?——”
“我?知道。”他打断。
深渡了口烟,傅徐行按着眉骨,无波无澜地反问:“她待在我?这,也碍你的眼?”
“你知道?!我?看没人提醒你就?要忘了!”
话音未落,听筒便乍然传来一声震响。女人似乎砸了什?么,傅徐行习以为常,淡然等她平复情绪。
静默少顷,女人才再次有了动静。先是?笑,又转为阴晴不定?的泣音,最后哽咽着哀求。
“阿行。”她嗓音沙哑,似哭似笑的衰颓,“妈妈在这个家里只?有你了,你难道要像你爸一样吗?妈妈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
简短几字如同咒缚,傅徐行额角一跳,坠痛得令人烦躁。他蹙眉碾了烟,良久才应:“我?尽早回去。”
“妈。”他低声,“对不起。可以了吗。”
话里难掩疲惫倦意。
一门?之隔,温见慕蹲坐在地,神色拢进?影里,蜷在膝间的手指攥得发?颤。
听不清谈话的全貌,但那句抱歉刺入耳中,她听得快要窒息,只?能徒劳地将脸埋起,无用地躲藏。
怎么会这么难,如果他要走,眼泪和祈求有没有用。温见慕恍惚想起谢仃,好像真的印证了那句回答。
——她还不想疯,所以他不能走。
惶恐不安中,她不曾注意门?被打开,直到半缕光延入视野,她才慌忙抬首,狼狈地两相对视。
傅徐行敛目,对她的出现不感意外,只?疏漠垂视,“又要哭了?”
温见慕眼眶泛酸,闻言摇摇头,闷声应:“我?害怕……哥哥,你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吗?”
傅徐行端量着她,冷隽眉宇稍一松懈,似笑非笑。
“你也只?有我?了?”他问。
温见慕微怔。
她在他眼底看到自?己,黑幕中小?片残破的缩影,软弱的,涣散的。
喉间干涩一片,她很轻地开口:“你要回公馆吗?”
“如果是?呢。”
当眼泪和祈求都失效,那她在他这还剩些什?么。
无缘由的恐慌笼罩而下,楚楚可怜演不下去,她仰起脸,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不想你去。”
“——温见慕。”
她听见他说?:“那是?我?的家人。”
温见慕时常感到如履薄冰。恰如此刻。
身前?是?走到黑的绝路,身后是?给不出交代的这些年,她寸步难行,可脚下的冰面在消融,她就?快死了。
“凭什?么?”她下意识抬声,失控地质问,“我?也喊你哥,我?妥协很多了,她就?是?讨厌我?我?能怎么办?!”
话音未落,迟来意识到失态,她又去牵他的手,连忙道歉:“不是?……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你生我?气吧,生气总比不理我?要好。”她带了哭腔,“是?我?刚才犯浑,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这样。”
——他恨她的理由有千百个,逐一列举,每个都名正言顺。
真相腌臜难言,母亲的控诉言犹在耳。傅徐行低眸,少女纤弱的手指攥着他,颤得厉害,轻易就?能拂开。
但他到底没有动。
——他恨她的理由有千百个。
所幸,她对此一无所知。
“我?不耍性子了。”温见慕抹掉眼泪,抽噎着道歉,“怎样都好……哥哥,你别丢下我?。”
良久,傅徐行抬手抚在她发?间,妥协一般,安抚地揉了揉。
“……没事了。”
指腹蹭过她哭得湿红的眼尾,他嗓音很低:“我?不走。”
-
燕大。
课程结束后,谢仃如常回到寝室,将数字作?业转存bmp文件,命名发?送教授邮箱。
桌面摊着几卷小?寸油画,几天没收拾,颜料跟稿件又堆积如山。她闲来无事,就?动手清理一番,顺便断舍离了不少旧物。
首饰盒旁挂着几枚已?经淘汰的选手,她正准备合并丢掉,目光落在其?中一条项链,却停了动作?。
是?当初锁扣松掉的那枚。不久前?才见过设计者,谢仃勾起它,摩挲过银环的内壁,沟壑感清晰,是?刻着名字缩写?。
“——我?的名字。”
隋泽宸那时认真地向她展示,替她戴好后,又迟来有些青涩,俯首吻在她耳畔,“我?的。”
小?孩儿的浪漫主义。
按着那处字母,谢仃垂眸,终究还是?收起,没有再碰。
手机传来通话震动,她收起多余思绪,见备注赫然是?林未光,便挑眉接起:“好消息?”
倒是?开门?见山。林未光轻笑,懒声应:“好消息。”
“鱼钓上来了,你名声还挺响,没怎么费工夫。”她道,“线我?替你牵好,至于怎么收,你得自?己处理了。”
谢仃未置可否,“温崇明那派的人是?谁?”
林未光说?了个名字,她闻言玩味弯唇,闲散地松了下指关,“这老?东西,临退休还想捞一笔。”
“到手也不是?小?数目。”林未光不以为意,“我?的线人探不深,但也摸出点东西——温崇明跟这老?滑头,分赃不均。”
“可能人快卸职,胃口也跟着大了。”纸张翻阅声窸窣,林未光似是?确认什?么,道,“他们都是?亲信过账,温崇明从珀湾折了挺多,这笔钱除去邱叔,也就?你吃得下。”
“两千万,你先照这数跟他谈吧。”
谢仃沉吟片刻:“他敢接?”
“依我?查到的来看。”林未光给她确定?答复,“你再多喊一倍,他都接得住。”
“不过有点奇怪。”她提醒,“这出合作?有三方势力,我?的人接触不到,你留个心眼,别被做局。”
毫无悬念,谢仃意料之中:“温珩昱吧,我?有数。”
“搞什?么?”林未光始料未及,“我?以为他是?你情人,结果是?仇人?”
“格局小?了。”谢仃说?,“两者都是?。”
林未光:“?”
虽然难以理解,但对方是?谢仃,她也就?坦然接受。没多加追问,重回正题:“总之等信儿就?行,那老?头未必亲自?露面,你留个谱。”
谢仃心底已?有琢磨,“成,这次谢了。”
“客气什?么。”林未光不以为意,“当初不说?过么,随便借我?的势。棘手就?说?,我?还嫌你太省心。”
谢仃轻笑,从善如流地应:“好好,我?的大人脉。”
有来有往揶揄几句,林未光手底另有公事,便提醒她行事留心,先行断了通话。
之后就?百无聊赖。大三课少,相应的也枯燥,谢仃无所事事,躺在工学椅上查阅未读消息,又后知后觉想起某事。
——某人临走前?似乎留了句,下课给他联系。
管谁呢。
谢仃纵情声色,自?觉跟道德不沾边,隋泽宸和楚诫是?意外,碰面不过早晚,修罗场在预料之内。她也没所谓,毕竟不是?头一回后院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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