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被困于傀儡,本身就是一种侮辱,那一箭,称得上是解脱。
但江照璧是他的阿姐。
道理知晓得再多,心里都会有怨怼。
这个‘梦’他已不想做下去,只想快些醒来,与萧濯彻底断干净。
然而不论江照雪如何挣扎,他都无法如从前那般醒来。
只能陪在萧濯身边,看他与云有行为了一具尸体打起来,看他为了给尸体复原,抱着人得过且过,以往所有对江家落井下石之人都被发落,无人在身侧牵制,萧濯暴君之名已名副其实。
一年过去,萧濯始终没有放弃复活他。
宫中的道士来了一波又一波,可那些人连他就站在一侧都看不见,又会哪门子的复活呢?
所谓复活死人,本就是异想天开。
无人能叫醒萧濯。
直到有一日清晨,萧濯抱着人从巫山殿醒来,却发觉江照雪原本被保护得极好的白皙指尖,再度浮起了一小块紫红色的尸斑。
帝王在巫山殿发了疯,宫人们个个胆战心惊,唯有听闻消息的无常连忙赶来劝阻。
“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无常叹气,“当初君后与端王妃体内的蛊毒同时失控,您换了君后的血,强行让他活下去,却也让自己这些年喜怒无常,帝后离心,已经是逆天而行,如今您还想让君后活一次,即便用自己的命去换,君后当初走得那样决绝,又如何还会愿意再活过来呢?”
“不如……便让君后入土为安吧?”
“朕偏要逆天而行!”萧濯抬起赤红的眼,“当初替阿雪修复身子的道长,不是说蓬莱有仙人么?朕便去蓬莱替他求一条命!”
“总归……”他闭了闭眼,哑声道,“总归是朕,欠他的。”
直到此时,他尚且不肯在口头上承认,只不过是因他发觉,没有江照雪,根本无法活下去。
“大梁先祖为求长生,派了那么多的军队寻蓬莱,又何曾有过半点踪迹?”无常无奈,“陛下,您为何觉着,您就能做到先祖做不到的事?”
萧濯充耳不闻,抱着江照雪绕过屏风,坐在矮桌旁,将其上摆放的妆奁打开,从中摸出点珍珠粉,小心翼翼涂抹在江照雪指尖上,直到那块红斑全然瞧不见,他才露出一丝笑意。
“阿雪只是与我置气,睡着罢了。”萧濯自顾自说着,又用指尖取了点丹蔻,抹在江照雪寡淡的唇上。
鲜艳的正红色,与他们大婚时涂抹的口脂一样红。
“待他醒了,发觉朕根本没有害江家,还除了端王这个祸害,定会夸朕聪明。”
萧濯低头埋进那具身体颈间,喃喃道:“他那么爱我,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一旁,江照雪面无表情收回模样,望向窗外早已凋零的鸢尾丛,唇角讥诮勾起。
萧濯简直无药可救。
夸他聪明?若能此刻活过来,一刀捅了萧濯了事,再顺势借着应天而归的名声,从皇室中重新选个皇子,垂帘听政,也比与一个疯子纠缠来得痛快。
阿姐说得对,他还是不过狠心,魂魄才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
天子颁布皇榜,广邀天下得道之人入宫救治君后,能让君后醒来者,赏千金,修道观,今后年年都能受到天子的供奉。
重金之下,哪怕传闻这位陛下残暴不仁,亦有勇夫。
只是大多数只是妄图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勇夫,甚至还让江照雪的身体上多现了一块红斑。
“上次为阿雪修复身子的那位道长,可有音讯?”萧濯低头用珍珠粉修饰那处露出红斑的指尖,头也不抬道。
“并无。”无常摇头,“当初道长便说,来此一趟,只是因陛下年少时,阴差阳错曾在路旁施舍了他一个鸡腿,不要报酬,了却因果,便离开了。”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
“陛下!”苟询匆匆跑进来,“陛下,有个老道士自称来自蓬莱山,已在殿外候着了。”
“让他进来。”萧濯猛然抬头,抱紧了怀里的人。
明知十有八九又是个看中奖赏的骗子,他亦不愿错过任何一丝可以让他再见到阿雪的机会。
须臾后,一个邋遢的白发老头跟在苟询身后走了进来。
只是双眼浑浊,贼眉鼠眼,左顾右盼,已然被巫山殿中的稀罕物什迷得不知身在何处。
第94章 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哎哟,那墙上挂着的,是西洋那边的钟吧?贫道还未曾见过这样稀罕的物件呢。”老道士咂了咂舌,两眼放光,不像是得道高人,反倒像是市井乞丐。
苟询轻咳一声,老道士方才回过神,笑嘻嘻地上前,搓了搓手,冲萧濯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陛下好,陛下好啊。”
江照雪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初他在刑部大牢里遇见的老道士。
“怎么同样是蓬莱山的道士,差距会如此之大?”无常托腮嘀咕了一句。
“啧,年轻人,你这话说得,贫道自有贫道的缘法咯。”老道士冷哼一声,又小心翼翼望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男人,“皇榜上所说的千金与道观,可是真的?”
“你这道士,还未看病,就先问起赏赐来了?”无常不悦道,“陛下一言九鼎,还会骗你一个道士不成?”
“唉,贫道这不是吃过的亏多了,总得多问几句,年轻人火气何必那么大?”老道士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