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拽住于小鱼躲到屏风后面去。
……从来精简的梨木不见了,沉香木的阔床边悬着一层一层的纱帐,帐上绣遍腾云飞舞的黑龙,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我注视着床帐愣了愣,怔然片刻,上前将簌雪轻轻放在上面。
簌雪如海洋般深邃美丽的蓝眼睛安静地看着我,似乎明白我的一切动作,眼眸中微起波澜。
我伸手抚摸着冰凉的床塌,神思恍惚了一瞬。
真好,这样的料子一定不会闷热。
我转头看了看,找到了燃香的炉子。
于小鱼侧目,安静地观察着我。
我捻起香灰来,在纱帐上写下簌雪的名字,然后将手指的灰抹在簌雪的脑袋上,无声地笑了笑。
宫女陆续离开了这座宫殿,门被轻轻合上。
于小鱼快步走上来,一下抓住我的胳膊,迟疑地问道:“你把簌雪丢在这里?”
我偏头看了看他,胳膊挣开他的手,解释说:“原本也是人间的东西,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于小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僵了半晌,语气加重道:“玉哥儿,簌雪不是东西。”
我看了看他,有些默然,问道:“那是什么?”
于小鱼眼眶里忽然夺出泪来,站在我面前的身体几乎颤抖,哑声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
我认真地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一只猫?”
于小鱼看着我,半晌,怔然落下泪。
“不是这样的。”
我疑惑地注视着他。
他声音很轻,情绪里透着一瞬的茫然,怔怔地看着我,重复道:“玉哥儿,不是这样的。”
我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于小鱼瞬间哽咽出声来,强忍着情绪辩解道:“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把他当成一只猫,玉哥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对他那么好,比山上的鸟和树都好,你怎么可能只把他当成一只猫?”他上前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盛满泪水的眼睛里藏着微弱的希冀,语无伦次地重复问,“你明知道簌雪已经不似人间那般了,他在天虞活了那么久,早已经不算是这边的了……你把他丢在这里,他该怎么回去?玉哥儿,他怎么回去?”
我怔了怔,再次挣开他的手,沉默半晌说:“簌雪,它已经同意了。”
于小鱼紧跟着来抓我的手,我后退一步,三两次均被躲开,于是他动作缓慢地停下来,泪光闪烁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半晌,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半边脑袋,转身看向床上安静蹲坐的簌雪,企图避开我的视线。
我茫然地揉捏着手腕,看到他颓然无助地蹲在地上。
片刻后,于小鱼慢慢抱着头,哭到泣不成声。
我跟着他蹲下来,想了一阵,还是安慰道:“别担心,它没问题的。”
于小鱼抱着脑袋摇头,崩溃道:“不是这样……于长玉,不是这样……”
我顿了一下,安静地点点头。
他伸手拽住我的衣裳,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嘶哑着声音,说:“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能不能不要这么无情?我想看你开心,我想……听你说,心里话,能不能?玉哥儿,能不能?”
我怔怔地看着他。
于小鱼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我竟有片刻的深忆,记起从前陆昭戎在我面前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
我怅然若失地垂下眼,隐约明白了小鱼的难过。
阳光在夏日的午后变得透明,空中漂浮的灰尘几乎被照射成了颗粒状,屏风的影子被悄无声息地拉长。
“对不起……”他慢慢抱着头,身体一点一点地缩在一起,无声地埋下头去,“玉哥儿……对不起。”
宫殿里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我愣怔着,听见宫殿的大门悄然打开。
——
万物肃立,无声无息,寂静的宫殿如同时间封存般宁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起伏的玄色衣袍,仿佛许多人层层留在了各个角落,踏进门里的,唯余一道沉稳矫健的步伐。
我禁不住略微回首,却瞧见屏风落下的阴影,一时怔神。
“……陛下。”轻细的嗓音在屏风外响起,“今日可熏佳楠?”
“冷松。”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回复。
我恍了一瞬,不久便嗅到清淡熟悉的冷松香味道,片刻悸动。
一众人静悄悄退了下去,殿内的氛围逐渐变得单一而干燥。
良久,四周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过去,焦躁却又耐心敲打着什么的声音规律而清晰,仿佛在等着谁。
轻细的嗓音温声开口提示,道:“陛下茶饭不思,可是为了南术的夏汛?”
我瞬时追忆,记起他从前说过,想在南术修一条引水渠。
于是我有些许愣怔,想,我和小鱼在南术并没有注意到,不知他如今是否达成了他的夙愿。
却听轻细的嗓音温言软语地说了一些话,半哄半劝,引回了我的思绪。低沉的声音便温和许多,低声安抚道:“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我垂眸静静地看着脚下的影子,听着他们突兀而蹩脚的对话出神。
浮光掠影间,有一瞬,我仿佛看见了时间的形态。
许久,我安静地抚了抚小鱼的头发,站起身,缓慢转到屏风阴影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