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大张旗鼓地查,于铃和于小鱼都不在,秦府又到处警惕我……我只能让穆青一个人毫无头绪,零零散散地问,任何关于魏清明的事都不要放过。
——结果也是差强人意。
穆青并不知晓其中关窍,问到的东西也无关节点。秦满手中的那两本册子查无可知,问起祈福却又是五花八门。
而关于魏清明……就好像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已经存在于琴川历史里了,讲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无关风月的故事。
更何况,琴川岛爆发风暴的那个时候,魏清明年纪已经很大了,根本无从记起。我甚至……并不能确定他那个时候,还活着没有。
一切都像是凭空而起,却又让我感觉有迹可循——没有一丁点可以突破的地方。
我与昭戎写了一封信,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然后隐晦提了提秦满的要求。
他回信问我说,是哪一种分治?
是背靠陈郕,按期朝贡的那种分治,还是隶属陈郕,律法自定的分治——如果是前者,他会按照附属国的方式处理;如果是后者,他可能要考虑分藩或诸侯的制度。
我闷闷不乐地将这个意思转达给穆青,然后嘱咐他去一趟秦府,尽量为昭戎争取更多更方便一些的利益。
穆青去了,然后带回来几次修订盟约的消息。
我过了许多遍,然后才敢放过去递给昭戎。
小鱼传音说,周府内部几个姊妹不和,是可以下手的机会。我便问于铃是否给昭戎悄悄递了这个消息,然后吩咐秦满备好军需,准备作战。
于铃讽刺说昭戎绝顶聪明,这种事情他一早就能料到,这世上谁也比不过他——叫我半点也不要操心,还是顾好自己。
因果线顺着手臂爬到肩膀,似有若无的朝胸口缠过去。
我便明白,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发动的时候。
陆先生开始频繁找我聊天,指点我怎么去治理琴川。他也常常会问一些昭戎的情况,言语中透露出想要一同上战场的想法。
我时常只是听着,然后保持缄默。
我知道自己不擅长治理这种事情,照着昭戎留下来的制度按部就班,不出差错差不多就可以。而且,昭戎一定不会允许陆先生上战场,他身体不好,我也没办法应承下来。
如此几次,陆先生慢慢也觉察出来,昭戎已经许久没有跟我写信说一些琐事,我知道的,常常是信息的交换和随信问候。
陆先生便说:“多事之秋,多把心思放在正经地方,不相互耽误是好的。”
我点头应“是”。
他便不再来了。
我一天要看很多的文书,常常像昭戎那样忙到晚上,然后早早再起。
从鸡毛蒜皮,谁和谁因为一尺布长的小事大打出手,到严肃复杂,几代人恩怨造成的灾祸,从早到晚,每天的事情不重样。
罕见有几件大事,比如强征徭役的政策使琴川非常不满,府门前时常来人索要赔偿;比如海对岸近来看到有异族人侦察,猜测应该是邰越已经行军;再比如南郓退兵后一直不曾走远,正在边界上徘徊……
秦满报复性地催债,周鄂不输气势下战书——一个仗着局势有恃无恐,一个笃定我们四面楚歌无法与之抗衡。
穆青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随便回复两句搪塞过去,便不必再管他们。
我照做了。
大概因为这种忙碌,和贴近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使我看起来可能比从前寻常,陆府上下对我的态度亲和了许多。
丫鬟仆从看起来更随和,有时看见我过去,会背着人窃窃私语,似乎对我非常感兴趣的样子。陆夫人的活动范围也变大了,偶尔去请安,她也会生疏地朝我笑一笑,礼貌地表示友好。
这让我庸庸碌碌的日常得到了一些安慰,我很高兴,给昭戎写了很长一篇信。
他很忙,不和我话家常,只是回复我说,那很好。然后他细细叮嘱我要监工船舰的制造工程,防备着秦南川,写了好多要注意的地方。
有百姓反应,秦南川在画出的那片海岸做了部署和演习,一连几天狂轰滥炸,扰民不宁……我不知道怎么解决。
我觉得秦满这么做是没什么问题的,为了安全考虑,人们应该是避让一些的。但是穆青说,这就是民生。
他说今后昭戎要做的工作,就是要不断在大体上,使所有人都满意,然后得到拥护和爱戴。
我前思后想,觉得这和祈愿很像。
那我觉得既然不能满足这个条件,满足其他的条件也是可以的。
于是我叫人去问了演习附近的人的诉求,然后避开大动静带来的烦扰,尽量满足其他的一些要求,算作补偿。
陆先生对我这个做法很满意,专程走了一趟来夸赞我,说进步很大。
我学到了很多。
……忽然间,我好像更理解了昭戎的一些做法,和一些我没有接触过的观念。
这让我更惆怅了几分。
我突然明白,人间所需要的普普通通的生活,实际上对我来讲,是一种繁琐的负担。
我看着屋外飘飘扬扬的落叶和萧索的秋风,想,原来他们,总是一毫一厘地争取利益,只是因为他们想活着。
“……”
他们想,更好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