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撑人活下去的是信念和本能,而它们在能轻而易举夺走人性命的伤病饥寒面前,简直是不堪一提。
更何况,还有那些诸神于不经意间对世上生灵所制造出的威胁。
人类不知这些灾厄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为神明,而神明亦不知,或者说是不在意自己一时变得无序的力量会对其他生灵造成怎样的伤害。
朝不保夕,也使人们变得更加自私冷漠。
但在凯因德的心中,让穆克活下去的优先度大于自己——他始终不曾忘记,幼时穆克带着即将饿死的自己走遍了全城,最后才通过乞讨得来了一小块黑硬发霉的面包。
他因那一小块面包而得以存活下来,而同样饿得气息奄奄的穆克则一边看着狼吞虎咽的他,一边跪伏于地,抓起混有尘土的面包屑塞入自己嘴中。
那极为震撼的一幕令凯因德时至今日都依旧记忆犹新,于是这也成为了他不顾一切也要为穆克找来药草的动机。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他陡然从梦境中抽离而出,正好望见黄昏已至的日落之景。
凯因德抿紧下唇,这已是穆克离开的第三日,他们却杳无音信,丝毫没有任何要归来的迹象。
此刻他听见人声,便费力起身,向外爬跪而去。
这座荒废的石屋远离聚落主体,故而他得以蔽身于树后,用那极佳的目力去窥视其他人的动向。
剩下的数十个人类聚集在首领所居住的石屋前,正七嘴八舌地探讨着什么,即使凯因德偶尔能听清几句异常激动的话音,却因为语言的障碍而无法理解其意。
多番争执之后,他们似乎又终于达成了共识,人群很快散去,凯因德也继续躲回了自己栖身的石屋。
他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情况,也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这些排除异己的个体会在迁徙时带上自己这个累赘。
只是他们一走,那谁又能去寻找几乎可以判定为已经失踪了的穆克呢?
凯因德忐忑不安地望向密林深处,在心底不断呼唤着对方的名讳,祈求穆克不要辜负了彼此之间的誓约。
夜幕很快降临,但凯因德依旧没有等来任何希望,而剩下的人们则各自背负着沉重的行囊,高举起手中的火把,在月色的冰冷注视下快速向远处行进。
偌大的聚落中如今悄无声息,又是只有自己被留下了呢,凯因德闭上双眼,不无绝望地想道。
突然——就在人群离开的方向,尖叫声迭起,甚至还伴随着某种野兽进食的声音,这也使得穆克再次谨慎地探出头来,见证了自己在清醒状态下所看见的最后景象。
无数藏匿于黑暗中的粗长黑影正朝此地而来,借着那点浅薄的月光,凯因德看清了它们是一条又一条凶猛的毒蛇。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得几乎不能成功发声,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想逃离逐渐靠近猎物的蛇群,却被残废的双腿所拖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恐怖的生物离自己越来越近......
毒牙破开皮肉的那一瞬间被无限延长,因为麻痹神经的毒素也随之注入了凯因德的体内。
但他其实还未完全失去意识,回光返照般地开始不断挣扎,似曾相识的剧痛让他想起了那条能口吐人言的黑蛇,对自己而言,那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最后的时刻,他的双眼直直朝向石壁的方向,即使他已经看不到那段文字,也依然幻想着能与归来的穆克重逢。
究竟是谁,率先失约?
如果真有神魂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么穆克此时觉得自己的神魂已经碎裂成了无数碎片,更为可怕的是,在承载融合幻神神格的全过程中,他始终都被迫处于一种无比清醒的状态。
这也意味着,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掌控权。
待那些强劲的幻神神力全部注入自己体内,暴虐无道等一系列负面情绪顿时占据了他的内心,但与其说是自己的意识被彻底泯灭,不如说是陷入了暂时的昏厥。
因为不知过了多久,他得以再次睁开了双眼。
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副陌生而又圣洁无比的面孔,那由珠链绑束的白发尾端随风曳动,看向他的冰蓝色眼眸中透出了一丝怜悯,“看来你已经被我成功唤醒。”
确认过他再无威胁后,对方才将手指缓缓从他额间移开。
穆克迷茫地看着自己已被混沌所包裹住的身躯,丝毫回忆不出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
身披白袍的净化神再度发话:“人类,看看你的周围。”
听罢其所言的穆克如梦初醒般依言望去——不,甚至都无需视觉,仅凭那在鼻尖萦绕不去的腥臭气息便能知晓此地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屠杀。
入眼皆是人类残破的尸块,而那些已经断为数截的蛇身则是珀尔菲所为。
这是怎么回事,那凯因德......凯因德呢?
他用视线焦急寻觅,但其实更希望自己能无果而返。
忽而,穆克的眼前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晴天霹雳下,他不可置信地淌过那条被鲜血染红的溪涧,“不,不。啊——啊啊!”
死不瞑目的凯因德倒在距离溪水不远处的草地上,面色惨白、嘴唇青紫,颈侧的血液已然流尽,但他仍维持着本能向前爬行求生的姿态。
穆克飞扑过去,不顾肮脏的血污,也无视了凯因德那已被群蛇吞吃得差不多了的下半身,拼命想用自己的怀抱去温暖对方冰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