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喘不来气,心里也还有几丝气,艰难问他:“不是只待一会?”
他赖着不走。
阿姒也明白中药难受,不再为难,不悦地催促:“你倒是动一动!杵在这里跟个木头似的,我很难受。”
“我听夫人的。”
晏书珩抬起身子。
阿姒身上一空,下一刻,她发间步摇猛曳,叮当作响。那支步摇随风晃动,最后从发间飞出,落在地上。
阿姒扣着凭几,指甲泛白。
她张着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晏书珩中的这毒……药性实在是太过猛烈。他比以往每一回都要坚定,让她想起当初在阳翟守城时的事。
那帮扛着巨木攻城的胡人,叫得那样凶,巨木一下下攻着城门,也没有他现在这样笃定而坚决。
这身官服穿在他身上,实在罪孽。
这清俊面庞也不符他本性。
总算他卸下兵器,守城的阿姒想关上城门,但她刚翻身,撑着地面要起身,又被握着踝部温柔捉回。
“夫人,毒尚未解清。”
阿姒趴在毯上,软声轻喘道:“我是专程来给你解药的么……”
看她不悦,晏书珩只搁在中间。
这样磨着,阿姒也很难受。她简直要怀疑他身上的药被他吸收,再经适才的一丢,留在她身体里。
罢了,就当顾念夫妻之情。
阿姒催促道:“你有什么未尽的,快些,我还要回别院!”
晏书珩勾起唇角。
他压下眼底的笑,极温柔地贴进,声线柔情缱绻:“谢夫人体恤。”
话虽如此,最后却成了他伺候阿姒,几乎是无一遗漏,温柔得不像话。阿姒飘飘然的,简直要怀疑她不在这些日子,他是看了什么书。
几日不见,怎这样会作弄人?
等到阿姒醒来时,已是夜半三更,腰间环着一只手,她一动,那只手便收紧,温存的声音响起。
“今日辛苦夫人为我解毒。”
阿姒没有转身,她的确累得够呛,到最后几乎快晕了过去。
但她也仍然记得那桩事,冷哼一声,瓮声瓮气道:“十五日还未过去呢,你别想让我就此消气。”
“我知道。”他轻叹。“今日我本想自己忍上一忍,我以为夫人不会回来,看到你赶回来,我很高兴。”
阿姒话软了些。
“家仆来报时,我还以为你是中了什么毒,吓我一跳。”
“夫人在担心我?”
他话里压抑着浅浅的喜悦。
阿姒心里松快,身上也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但嘴上不肯轻易松口:“我是担心我自己,出嫁才一年便守寡,当然,我才不会为你守着,我是说,另寻新的夫君太麻烦。”
晏书珩无言笑了。
他揽过阿姒。
“今日已晚,阿姒便留在家里吧,你不在,我一人难以入眠。”
阿姒无奈留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她刚起榻,晏书珩抱回来一只小狸奴。
“这是同僚家中狸奴所生幼崽,我见它伶俐可人,两眼澄澈透亮,和十四岁时的阿姒很像,便聘了来。”
小狸奴认地方,刚习惯晏府几日,阿姒只得留在府里照顾它。
照顾着照顾着,半月过去了。
等到阿姒记起十五日的约定时,她的气也早就消了。
这日阿姒去铺子里。
正好遇到郑家五郎,他与晏书珩有些交情,也认得阿姒。
郑五郎上前问候,颇内疚道:“上回赴宴,中书大人身侧护卫探知有位女郎在她父亲敬我的酒水中加了春风散,多亏大人替我挡了那杯酒。”
春风散是近日风靡建康城中的助兴药,药性不大,但磨人。
“原是这样。”阿姒掩唇笑了,“究竟是哪位小女郎,对五郎春心萌动,给你下了春风散?”
她说着,很快觉出端倪。
“你是说,月臣察觉酒水中有春风散,替你挡下了?”
郑五郎红了脸:“正是。因那女郎之父是我上首,我不好推拒,中书大人这才替我挡了那一杯,过后我担忧问起,大人说他有解药。”
阿姒笑容和煦,前所未有的温柔:“原是如此,他可真古道热肠。”
是夜入寝前,阿姒卸下钗环。
晏书珩拥住她,看着镜中的阿姒:“时辰尚早,做会再歇?”
镜中的阿姒勾唇笑了。
“不饮些春风散?”
晏书珩稍顿,莞尔:“都知道了?”
阿姒冷哼一声,怪声怪气道:“你倒是会算计,还提早备了解药。”
他下巴搁在她肩头。
“十五日太长,我一日见不到阿姒便坐立难安,只能用苦肉计。原本是想不慎伤着手脚,正好赴宴时郑郎君遇着难处,便帮帮他,也帮帮自己。”
阿姒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你这人,简直……”
“简直厚颜无耻、衣冠禽兽、无所不用其极。”晏书珩接过她的话,替她狠狠地数落他自己,“还生我气么?”
气倒是不生了。但阿姒不会放过逗弄他的机会,怪声怪气道:“气啊,如何不气?上次的十五日还剩九日,算上这出苦肉计,就还是十五日吧,明日我便回我的别院。”
话未说完,青年的手越过中衣下摆,对着镜子温柔蛊惑她:“要是明日下不来榻呢,夫人可还会走么?”
他揉得镜中女郎双眼朦胧。
阿姒轻声低吟。
她咬着牙恶狠狠道:“走!起不来也要让人把我抬去别院……啊你别,轻点、轻点!我不走!我不走便是!”
话到最后只剩一声声“夫君”。
青年如愿以偿地笑笑。
“既然不走,趁着时辰还早,再玩半个时辰,可好?”
阿姒无心与他再计较。
她遵从本心点了头。
“哐当——”
桌上胭脂晃动,一直从桌案中间抖到边沿,最终落了一地。
第90章
吴地的春日和建康一样和煦。
江上画舫轻摇,阿姒垂眼对着江波。一晃眼,她已是双十年华,妩媚韵致,但眉间仍存几分澄澈。
江风徐来,将她裙摆吹起,卷起个缠绵的弧度,挽起的发髻让纤细的脖颈展露无疑,仿佛一折就会碎,无端有些伶俜,分外惹人怜惜。
她身侧妇人由衷称赞。
“虞夫人风姿绰约,有倾城之姿,你家郎君定也是人中龙凤。”
说话的妇人姓钱,是阿姒在吴地认识的友人。半年前,阿姐在吴郡置办了些田产庄园,正好建康无事,阿姒便趁此机会,来吴郡一游。接待她的,便是庄园的旧主,眼前这位钱娘子。
为了省事,阿姒对钱娘子自称是替贵人料理庄园账目的管家。
应晏书珩要求,她又加了层已嫁妇人的身份,旁人便称她“虞夫人”。
听钱娘子问起夫婿,阿姒唇边漾起浅笑,随意道:“他啊,瞧上去很厉害,其实是个寻常人。”
看似是天之骄子,生来矜贵,不染凡俗。但其实他和她一样,是个凡人。会吃醋,也偶尔气人。
说起晏书珩,阿姒心头怅惘。
两个月不见,也不知道这人这会在建康城中做什么?
阿姒想得专注,连侍者领着一位琴师登船都未察觉。直至悠扬琴音响起,她才抬眼看向抚琴的青年。
阿姒视线微滞。
那琴师戴着面具,看身形坐姿,是个清冷文弱的高瘦青年。
青年一身简朴青衣,清冷傲岸。
气度神似风中青竹。
只看了这一眼,便让阿姒想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可那人此时在建康,不大可能会来吴郡。
一曲毕,琴师又弹了一首《凤求凰》,琴音虽高妙,但匠气过重,比晏书珩少了些浑然天成的随意。
钱娘子倒是很喜欢这首曲子,兴致勃勃问他为何要戴面具。
琴师稍顿,淡道:“在下戴面具,是有难言之隐。”
他的声音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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