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吐蕃过往的风俗,接受人祭显然不需要克服什么心理压力。大量的祭祀并不会动摇上层的地位,如果真能用祭祀交换来稳定可靠的力量,搞不好还会加强凝聚力呢。
    “人祭与人祭也是不同的。”李先生为他解释:“人祭需要遵循相当复杂而精妙的仪式,严格而琐碎的规则,是一门严苛的学问。自从殷商覆灭,殷都祭祀流散殆尽之后,这门学问基本已经失传了,连周文、周武也未必能探知端倪。所以,在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其实并不担心活人祭祀的问题——一种无法发挥效用的祭祀,又能延续多久呢?”
    “……可是,如果真有外力为他们提供了准确而详尽的祭祀知识,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林貌默默不语,而李先生则叹了口气:
    “所以,这也算我们的疏忽。”
    过于相信以往的文献与经验,而忽视了真正主导祭祀的力量,这当然是不大不小的疏忽。数千年之后,人类或许已经遗忘了血祭的规则,但作为真正最古老最顽固的力量,某些真正利益相关的神祇,可绝不会遗漏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呢。
    “这是我们犯下的错误。”李先生平静道:“需要尽力纠正它。”
    林貌微微颤了一颤。他当然明白这“尽力纠正”是什么等级的措辞。也正因为如此,才难免感到惶惑:
    “似乎也不必这样紧张——”
    “林先生可能不太明白。”李先生打断了他:“我们遵循的当然是新版的天人之誓,但新版的天人之誓同时也是对以往契约的继承与发扬。自组织成立的那一刻起,每一个成员就都曾立下誓言,要光大先辈的遗志,继承文明数千年以来的光辉。也正因如此,我们当然要始终不渝的坚守周公的嘱托——严密封锁一切与人祭有关的知识,绝不能让殷商血腥的往事重演。”
    说到此处,他不由微微嘘了口气。说实话,为了践行这一誓言,组织上消耗的人力物力也是不计其数的。譬如,直至如今为止,在殷墟考古中的一切发现都要经过审查与清理,时刻提防着会泄漏出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但现在来看,真正的危险不在于那些残破的甲骨,而居然在于早该被历史掩埋的遗迹……
    当然,这样的疏漏必须被纠正,这样的过失必须要挽回。李先生稍稍思索了片刻,平静开口:
    “鉴于印刷技术及造纸技术的发展,如果人祭的知识广泛传播,那就几乎不可能再清除影响了。我们需要在知识扩散之前,迅速的解决问题……所以,还烦请林先生为大唐皇帝陛下通知一声,在数日之后。组织上可能要准备一支精锐的小部队,由我带领,亲自往吐蕃走一趟。”
    林貌骤然瞪大了眼睛:“你?——你要亲自去吐蕃?”
    “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么?”
    “这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吧!”林貌目瞪口呆,犹自不敢相信:“您自己应该清楚吧?一旦穿越那扇门,那可是要变为猫——猫咪的呀!”
    他上下打量着李先生,神色惊悚之至。显然,即使他在穿越之后的几个月里经历了种种不可思议的遭遇,但李先生亲身下场,化身猫咪,仍然是诸多奇迹之中最为匪夷所思的哪一种。毕竟吧,以李先生周身上下那刻满了“精英”与“专业”的气质举止,谨慎而精细的言行,那似乎都与毛茸茸的猫咪决不搭界,根本不可想象——
    李先生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们谈论的是牵涉人祭的大事,不是个人的形象问题。”他面无表情的说:“所以,请不要纠结这些无意义的细节。”
    林貌心想,这个细节还真未必是“无意义”。
    “如果你们都转化为猫了,那就算千辛万苦抵达了吐蕃,一群猫咪又能做些什么呢?”他道:“说实话,既然导弹管够,完全可以一路炸过去嘛——”
    “痴迷于远程武器的威力,是现代军事常犯的错误之一。”李先生轻声道:“实际上,即使我们倾尽一切暴力,也很难清除藏区高原的不稳定因素——吐蕃领土内的山地太多了,可以轻松的在岩洞中构筑掩体、躲避攻击……一旦人祭的知识借由这种掩体而流传下来,那将是我们莫大的过错。”
    林貌只能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当然,林先生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一群猫咪的确做不了什么。”李先生道:“所以,能否请林先生辛苦一趟,随我一同去看看吐蕃的情况呢?”
    “……啊?”
    ·
    显然,虽说李先生轻言细语,彬彬有礼,但这显然不是一个请求,而近似于单方面的通告。所以,林貌不得不向皇帝上奏,请求单独与至尊会面;并在谒见之时,随身带上了一只毛色偏黑的虎斑猫。
    林长史是皇帝幸臣,而幸臣总是有一点逾越规矩的特权。因此,虽然当值的侍卫往林长史的怀中望了好几眼,但到底不敢拦下这只失礼的小猫咪。而林貌在御前行礼之后,更是堂而皇之的把那只虎斑猫从怀中拽了出来,放在了御案上。
    这就实在是太过于逾越礼制了。当值的宫人立即上前,要大声呵斥臣子的无礼。但陛下伸手拦住了她。他仔细打量了端坐在几案上的这只黑皮虎斑猫,尤其在是猫咪亮闪闪眼睛四周,那一圈酷似镜框的浅色花纹。
    “……都退下吧。”他抬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