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毒,岳姬遥要了两份。
她说,褚萧倒了,她又何必好好地活着?她只想和他一起,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赵临鸢无所谓一叹,无可无不可,毕竟她的心太小,再顾不上一个岳姬遥的选择了。
可她却没有想到,一份毒不致死,两份毒便可在顷刻间夺了人命。
此刻,那两份毒都藏在糕点中,可姬遥吃了,褚萧却没吃。
她本来想拉着褚萧一起死,到一个没有赵临鸢的地方,一起走下去,哪怕那里是阴曹地府。
可最终,她看着他的脸,看着她爱了十年的人,还是选择将他留在世上。
非她怜爱,非她有悔,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种更适合报复他的方式:她要让他看着自己死,看着自己如何回应他对她的背叛,看着他煞费苦心、筹谋数载所夺来的一切,是如何毁在自己的手中。
一切都结束了吧。
在褚萧去往承欢宫的路上,岳姬遥倒在了她与他的婚房中。
褚萧见到赵临鸢的那一刻,赵临鸢微微错愕:他为什么没事?
看见褚萧坚定地走向她,赵临鸢的脑中翻云覆雨,心中有许多猜测。
终于,她想清了可能的缘由,只能缓缓闭上了眼,心中默想着:鸢儿,送郡主。
赵临鸢再睁开眼时,褚萧已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的目中有期待,有孤注一掷,更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对她说:“鸢儿,从前我践踏了姬遥的真心,也利用了皇后的信任,所求不过是一道保命符,不过是一个能扶摇直上、不受人欺的机会……可自从遇见了你,我才知东宫非我所求,江山亦非我所求,我知你心中有我,你选择留在褚瑟的身边不过是为了昭云国的安稳。但如今天下已定,父皇绝非好战之人,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自有办法能保昭云国无虞,我只求一个能与你长相守的机会……”
他说了很多山盟海誓,可赵临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中是那个倒在了东宫的女子,是她亲手给了她毒药。
她不禁在想,那日的姬遥口口声声求她成全,可这样的结局,当真就是她想要的成全吗。
赵临鸢有多长久的沉默,褚萧便有多长久的错愕,他一直在等着她的答言。
可终究,再无答言。
在两个人长久对视的时候,宫中丧钟鸣起。
褚萧一怔,猛然朝东宫的方向看去,听见身后赵临鸢的声音被风送来:“殿下,你终究还是失去了,最爱你的人。”
*
岳姬遥死在了东宫,以血留下书信一封,被内官呈到了昭明帝面前。
“凶手便是太子,也只能是太子。”
承欢宫里,明晃的烛火下,褚瑟打量端坐着的赵临鸢,分析此事,“既然是太子妃亲笔指控,只怕这一次,褚萧是难逃一死,再无转机了。”
赵临鸢面色淡淡,“这不正是殿下你想要的结果吗?”
褚瑟目有怒意,“可若此事牵连到你呢?岳姬遥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她何来的毒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鸢儿,你可曾想过,若此事追查下去……”
“此事不会追查下去。”赵临鸢缓缓起身,看着清辉在地面上浮动,心中有些许的空茫,却依然理智地分析道:“走到这一步,褚萧已经没有退路了,姬遥郡主一死,先皇后一派的大臣不会再护着他,先有小皇子,再到太子妃,接二连三的命案发生在他的身上,无论他是否无辜,陛下都不会如当初那般护着这样一个经不起事的太子了。更何况,恐怕连褚萧自己都没有了再去自证清白和辩驳的心思,这个罪名,最终只会由他扛下。所以,从姬遥郡主服毒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注定了褚萧的死局。”
褚瑟问:“那你呢,你也想要他死吗?”
“他不会死的。”赵临鸢的面上挂着洞悉大局的淡然,“姬遥郡主的性命,还不足以让陛下对自己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动杀心,只要陛下还不想他死,他便死t?不成。只不过,这太子之位怕是要易主了,那么接下来,便是殿下你与翊王之间的较量了。”
赵临鸢的猜测皆成了真,这才三日不到的时间,此案便有了论断。
太子对谋杀太子妃之事供认不讳,认罪书被送到昭明帝的面前,换来圣旨一道,昭明帝将太子废为庶人,终身入狱。
一切尘埃落定时,赵临鸢去见了褚萧最后一面。
牢狱中,赵临鸢又问了褚萧和当初一样的问题,“你想死吗?”
褚萧无所谓一笑,似乎早已将生死抛诸在脑后,“皇后去了,姬遥也去了,南霄宫和承欢宫都盼着我死,若我不死,褚离歌和褚瑟还有数不尽的手段在等着我,可我却再没有了和他们较劲的心思,倒不如死了快活。”
说到这里,他看向铁栅栏外始终望着他的女子,说道:“鸢儿,上一次我入狱,你也是这般看着我,那时的你也曾问我,是想死还是想活,若我想活,你便会救我。却不知这一次,你还会救我吗?”
赵临鸢别过目,“不会。”
褚萧一叹,“我就知道,你不会了。”
他走近赵临鸢,任由她刻意避开自己的目光,他也始终深深望着她,“我让人验了姬遥的身子,她中了毒,所有人都说是我毒杀了她,可我与杜卿恒合作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那是产自昭云国的毒?鸢儿,你告诉我,这毒当真出自你之手,是吗?你与姬遥无亲无故,你不会想要去杀她,那么,你原本想杀的人,又是谁?”
赵临鸢缓缓看向褚萧,对上他的目光,“我原本想要杀谁,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褚萧极力忍住眶中的泪,语气夹杂着愤怒与不甘,“你对褚瑟可真是好啊,为了替他扫清障碍,对我便半分余地都不留……”
赵临鸢一声凉笑,笑中竟带有几分讥诮。
他到此刻还不明白,还以为他们二人之间隔着的人是褚瑟。
既如此,那她对他,便再没有任何可去说的了。
第58章 58.云尚浅:你也算贤臣?别逗我。
过了中秋,叶子就像一条长长的尾巴,总在宫墙处摩挲,发出簌簌的声响,天阴着,风也凉了起来。
赵临鸢踩着一地的落叶走过亭廊,细致地察觉出今日的承欢宫似乎与往日有了些不同。
更静了。
人也更少了。
若非扶欢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当真要以为是这宫里出了什么事。
扶欢见着赵临鸢,屈膝行了个礼,“公主。”
赵临鸢笑一笑,并不说话。
扶欢便退了下去。
其实,大相朝的女官地位不算得低,何必向一个昭云国的公主行如此大礼呢?扶欢既然行了这个礼,便当知她所拜之人乃是相朝的萧王妃,而不仅是昭云国的公主。
可扶欢一直将赵临鸢唤作“公主”,已经很久了。
从赵临鸢初到相朝,初到西椋宫,一直到她征战归来,一直到她嫁入承欢宫,扶欢从来只唤她“公主”,而不是“王妃”。
直到今日,扶欢依旧这么唤着,赵临鸢早有所觉,倒也从未提醒过只言片语。
赵临鸢转身,望着扶欢走远的背影,心中想着,到了该“提醒”的时候,她自然便会开口的。
到了那个时候,承欢宫的天,可就不是今日这个颜色,吹进来的风,也不再是眼下这般温度了。
赵临鸢一个人走在庭院中,又漫无目的地走去了殿前,忽然想起褚瑟出宫办事已有几日,现下也该回来了。
想到褚瑟,赵临鸢的嘴角勾了勾,拎了裙摆便走,这会儿心中倒有了确定的方向和去处。
可她的步子还未迈出几步,便又被一个躬着身子的身形给挡了下来。
肖佐躬膝垂首道:“萧王妃。”
这个大礼,行的可是满满当当的。
赵临鸢见到他总会想起她初到相朝的那一日,便是这位小臣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臣下乃东宫供奉官,与我朝三殿下在此,迎接公主。”
可惜,东宫依旧在,褚萧却非太子了。
却不知当初这位仗着东宫之势欺凌三殿下褚瑟,并给了“未来太子妃”赵临鸢几分颜色看的供奉官,今日怎么把姿态放得如此低了?
赵临鸢忽然又有了些想吓死对方的兴致,便笑着说:“本王妃从前见着肖大人,您是骑在马背上,三殿下跪在马背下,那会儿啊,本王妃想看殿下一眼还需要低头,想瞧大人一眼还需要仰头,真是怪累人的,可没今日这般舒坦。”
“……!”肖佐果然被吓得一下跪倒在地,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是小臣当初眼拙,王妃恕罪!”
“你眼拙?”赵临鸢的笑窝加深,“这整个东宫啊,怕是再没有任何人能比肖大人更为双目清明了,否则太子入狱,肖大人怎么像个没事人一般出现在我承欢宫溜达了?”
“小人……小人……”小人了个半天也没小人出个所以然来。
赵临鸢不说话,垂眼,静默看着他的头顶。
肖佐慎得慌,嘴角一边颤抖,一边不动声色地抬眼瞧了瞧赵临鸢,竟瞧见她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似乎并没有清算旧账之心,更没有兴师问罪之意。
这位“小人”这才将意识到,这个赵临鸢又在逗他吓他了。
于是肖佐换上了一副谄媚之态,讨好般又唤了一声:“王妃……”
心中:求你放过我吧。
赵临鸢笑了笑,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她就喜欢聪明人,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知晓对方心思的聪明人。
肖佐便是这样的人,虽然讨厌,可是他聪明。
“吓”了这个聪明人好一会儿,赵临鸢方言归正传:“肖大人如今可算正式入了承欢宫当值?”
肖佐神秘道:“王妃误会了,小人如今是在南霄宫当值。”
“哦,原来如此啊。”赵临鸢也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那不知肖大人可是还如当初那般心有明主?”
肖佐便奉承起了他心中“明主”的夫人,连忙道:“是是是……”
赵临鸢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又望了望四周承欢宫的景,调笑他道:“既然是南霄宫的人,却在我承欢宫溜达得这么自在,肖大人,你从来便是想去哪溜达便去哪溜达,本事不小嘛。”
“王妃说笑了,小人哪来的本事。”肖佐一只手捂住半边嘴,悄悄说:“从来都是萧王本事通天,这才为小人开了通天的道。”
“哦?”赵临鸢凑近他,“那肖大人当初何以选了这条道,何以选了这个主?”
肖佐的眼神飘了飘,自信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赵临鸢像逗小狗一般,笑问:“你也算贤臣啊?”
肖佐继续逗主子笑,“是是是……”
赵临鸢的笑意果然加深了,可笑着笑着,她的眼角竟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几个身形,正神神秘秘地往正殿行去,为首之人竟有几分熟悉。
肖佐不动声色地挡了挡王妃的视线,赵临鸢便不动声色地假意不知,继续陪他笑。
直到这一刻,赵临鸢终于发现,今日的承欢宫与往日相比有哪些不同了。
原来是有“贵客”到,而她反倒成了被防着的那个人。
赵临鸢面上依旧挂着笑,一双洞悉的目光在肖佐的身上来回挪动,心中满意:真是不错,替主子打起掩护来,竟这般熟门熟路了。
赵临鸢脑中又飘过了将才她看到的那个身形……如果她看得没错,那人便是褚离歌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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