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实有力的手臂横过她的腰间,遏制了她的下坠,少年清冽动听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七娘,我回来了。”
第256章 赵玉珩6
姜青姝有点恍惚。
崖间寒风肆虐,刮得人脸颊发疼,却给少年微微压低的嗓音添上一丝凛冽与肃杀。
姜青姝扬起头。
“阿奚……”
从她的角度上,只看到少年流畅的下颌线、浓黑纤长的睫羽。
他暂时没有看她。
此刻他们还在下坠。
少年长发高束,衣袂和乌发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眉心微皱,横她腰间的手臂蓦地用力,带着她快速旋身。
这处悬崖绝壁,能借力的树枝极少。
少年面色沉静,毫无波澜,仿佛丝毫不将这样的情况放在眼里,腰侧长剑骤然出鞘,带出一抹冷如月华的白光,唰地擦过她的眼角,极快地拂过周身崖壁。
耳畔剑锋“刺啦”一声,擦出刺耳火花,最后稳稳卡入石缝。
他提起轻功,足尖一踏崖壁上长剑,如轻鸿点水,轻盈地顺风腾起。
长剑末端拴着细链,在少年以轻功掠起刹那稳稳收入掌心,快得生出残影。
他就这样带着她稳稳地在悬崖之飞掠,好像天地间的一双交缠难分的飞燕。
头顶云遮雾绕,早已看不清崖上情景。
下面则是摔下去会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但姜青姝一点也不怕。
她望着少年的侧颜,想着:两年真快啊。
那个海棠树上翘着二郎腿的少年侠客,依然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仿佛从未离开过。
很快,阿奚带着她轻盈地落在崖底。
他放开她,她也松开攥得汗湿的掌心。
二人无声对望。
四周流动的风忽然停滞下来,天地间的声音也变得极为遥远。
姜青姝注视着眼前这张许久未见的脸。
少年天生眼尾飞扬,漂亮得极尽张扬、极尽热烈,一双黑瞳清亮湛然,利落、朝气,而坦荡。
五官的线条比起从前硬朗成熟了几分,却更加好看了。
也许是眼前这一幕太不真实,她忍不住盯着他瞧。
她瞧了太久,少年先没忍住,抬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鼻尖,轻笑着弯腰凑近:“七娘,你看什么呢?”
这小子,说话时懒散又轻快的调调丝毫未变,一刹那钻进她的心底,好似扎根深处的草木遇到阳光,开始重新复苏过来、蓬勃生长。
姜青姝忍不住莞尔。
“阿奚。”
她又叫了他一声。
张瑜眨眨眼,认真地凝视着她:“我在。”
姜青姝说:“好久不见。”
张瑜“嗯”了一声,也说:“好久不见。”
其实两年并没有很久,但是对于心怀思念的人来说,已经好像过去了大半辈子,恍若隔世。少年注视着眼前心爱女子的容颜,她也变了一些,却与他心底所爱的模样,毫无二致。
姜青姝微微笑着看他,“阿奚,谢谢你来救我。”
张瑜看着她,似乎也想笑,却又笑不太出来,想起方才他亲眼所见她被逼跳崖的那一幕,便觉得心里酸酸胀胀,异常沉重。
他说:“他们要杀你,我看到了。”
他顿了顿,又垂睫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兄长也不行。”
姜青姝听张瑜这么说,忍不住望着他的眼睛,看清他眼底的茫然与难过,抬手抚上他冰凉的脸颊,“我知道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知道张瑜会看到。
她是故意的,算好了要让他看到。
早在霍凌出京时,姜青姝就让他去寻找张瑜,告诉他,她会有危险,需要他的帮助,并且不可以惊动张瑾。
她知道,云游四方的少年看似踪迹难觅,但只要想找,就能很轻易地找到他。
因为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关注她。
实时里的张瑜已经成了天下第一高手,独步天下,在世人眼里洒脱而神秘,来去不留痕,然而他每路过一个客栈茶肆,都会打听当今帝王的近况。
有时姜青姝会觉得自己太残忍无情,大概坐再那把龙椅上,就注定了会毫不犹豫地利用身边能利用的一切,只要能让皇权尽握于她手。
明明不想让阿奚卷入纷争,却还是依然选择把他也卷进来。
姜青姝的手掌摩挲着张瑜的侧脸,瞳孔里情绪很深,张瑜垂睫沉默许久,才抬起右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他闭上眼睛,脸颊在她的掌心蹭了蹭,触感暖暖的、痒痒的,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蹭。
“七娘。”他低低地说:“这一路上,我不敢歇一口气,就怕会来晚一步,我都不敢想……”
姜青姝打断他,微笑着说:“但我相信阿奚,你一定会及时赶来的。”
“嗯。”张瑜望着她,眼睛里是湿漉漉的光,“不管我在哪,只要是你,我都会来。”
没有人知道,几日前的张瑜刚见到霍凌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的张瑜藏在暗处,本不欲现身,若非霍凌派人大肆放出消息,又以桂花醑在茶楼作引,让他察觉与七娘有关,他也不会在郊外现身,挡住霍凌的去路。
霍凌见了他,便勒缰立马,简言意骇,说陛下有难。
张瑜抱剑立于树梢头,居高临下:“何难?”
霍凌直接道:“张司空有谋反之心,欲弑君夺位。”
张瑜浑身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霍凌与他交情不深,并不会开这种玩笑,张瑜微微眯起眸子,盯着对方的脸,似在分辨真假,许久才认真道:“我明白我阿兄,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也许,是七娘和他有误会。
在这少年的心里,兄长纵使权倾朝野,也绝无称帝之心,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跨过谋反这一条底线。
他若弑君,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兄长纵使也有阴私算计,却也不是那么不顾天下安定的人。
然而他的反应却令这霍小将军冷笑起来,霍凌冷冷看着他,只扬起下巴,问道:“是与不是,不如眼见为实,如今陛下要见你,你去不去?”
“去。”
他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朝她赶赴而来。
直到亲眼看见兄长的人包围行宫,亲眼看着她被逼着从悬崖上跳下来。
逼她跳崖之人,是周管家。
除了兄长,无人能驱使周管家。
没有人能明白张瑜那一刻的感受,他眼里的兄长,虽是权臣,却也自幼教他正直善良,也是个重诺重义之人,可现在的他却如此狠辣地要杀七娘。
兄长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兄长要造反?明明他亲口说过,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明明亲口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造反。
若非信任兄长,看出兄长对七娘也有喜欢,张瑜当初绝不会放心离开,把她托付给兄长照顾。
他食言了。
“我不明白阿兄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张瑜抿紧唇,心情沉到了极点,实在是想不通兄长怎么会变成这样,咬牙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会当面找他问清楚的。”
姜青姝看着他气愤又难过的样子,轻声道:“我和你阿兄的事太复杂,以后再跟你慢慢说。”
张瑜轻轻“嗯”了一声。
她收回手,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湍急的河流,若有所思道:“阿奚,把剑给我一用。”
张瑜把手按向剑鞘,下意识要抽剑,却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要干什么?”
姜青姝说:“我从上面摔下来,为了营造尸身被河流冲走的假象,需要做一些布置。”
张瑜立刻明白了,利落地拔剑出鞘,剑锋对着自己手掌毫不犹豫地一划。
姜青姝一惊,“阿奚?!”
少年抿紧唇,大步流星地走到河边,对着浅水处冒出来的几块尖石,将掌心的血一滴滴地挤落在上面。
从高处落下的人,必会砸出血来,水流会冲刷掉大多数血迹,但会有残留。
张瑜挤出了一些血,仍觉不够,又重新割了一刀。
做这些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不知疼痛。侧脸在阴冷无光的崖底越发冷白如玉,散开的额发微微遮蔽漆黑双眸。
“好了。”
他大概布置得差不多,起身偏头看她,“七娘,你看怎么样?”
这一转头,却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张瑜一怔,不解地歪了下脑袋,“我脸上有东西?”
姜青姝摇头,似笑非笑道:“只是忽然觉得,阿奚一个人在外游历的这两年,真是比从前要沉稳了不少。”
张瑜被喜欢的人夸了,忍不住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乌眸熠熠发亮,“那是,本大侠行走江湖,什么事没碰见过?别说我一个人了,就算是七娘在我身边,我也可以很好地照顾你。”说起这个,他忽然沉默下来,不再继续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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