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背影,看就悲凉。
萧玉被抬过他的身边,最后一次离他这么近。他拉住萧玉的手,握在掌心,那双骨肉触感让他熟悉万分的手是怎么都捂不暖了。
“陛下,仔细误了娘娘的时辰。”太常轻声提点。
竞咸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萧玉的手贴在唇边吻了吻:来生再见,我的傻丫头。
手松开了,萧玉被送进化身窑。
窑洞火光一盛,迎接着她。
诵经声和火花爆裂的声音湮没了一切。
本该就这样结束了。
可片刻之后,窑洞内火光忽然明暗交叠,晃得人眼花。谁也没想到,玉贵妃居然自窑炉内的担架床上一跃而起。
华丽的衣裳顷刻烧得残损,她一头白发已经焦曲了,火焰满头是簪了灵动娇艳的花。她变成一只浴火凤凰,直扑出来,片点犹豫都没有,冲向正对窑口的皇上。
好像舍不得他,要一扑入怀,做最后的告别。
所有人都呆了。
纪满月反应最快——萧玉是死了,但她体内的蛊虫没死!
萧玉也是想到这些,才要一把火烧个干净吧。
只是她没想到,虫子受不住窑内的炽热,暴躁起来,还是让她成了个不一样的偶人。她没人操控,冲向距离最近的活物。
竞咸帝乍以为萧玉假死,惊喜地大喊道:“玉儿!”说着话就要上去接住她,可离得近了,便也看出萧玉不对,她很木讷,木讷得狰狞。
皇上下意识往后退,纪满月与他错身而过,挡在帝妃之间。
眨眼的功夫,萧玉已经冲到满月面前咫尺。情况紧急,满月再顾不得许多,张手抵在萧玉脖子下面。
他比萧玉高出一头,这么手臂直伸开推着人,萧玉是无论怎么张牙舞爪都触碰不到他的。满月很谨慎,另一只手顺势搭上对方颈侧动脉——跳动全无。
她确实死得透透的。
蛊虫被大火烤得惊蛰,不大会儿功夫反应过来,宿主还有腿呢。
萧玉身子诡异地抽搐几下,抬腿便踢向满月。满月身子偏侧,她一脚踢空。
纪公子不等对方再有动作,突然爆发,猛抵着萧玉向窑口逼近。他脚踝被杜泽成捏出的伤没好,给萧玉送行,一路走到越安寺,已经又有点跛了,这种情况下使出踏冰绡,轻盈翩然的仙气比往常减了大半。
步伐趔趄出一种义无反顾的凄怆。
满月嘶声道:“母妃魂兮安眠,儿臣送您一程!”
旧伤一直让他说话带着种缥缈沙哑的气音,这般悲切一句,合着《往生咒》一起卷进哀嚎的西风里,扯着人心生悲凉。
不知是谁,被他一句话牵扯了心,悲鸣道:“娘娘——”
一人哭,引得众人哭。
一片悲声中,满月运力一送,萧玉又被送回烈火熊熊的窑口里。
窑口是焚化圆寂僧人用的,根本就没有门,只有个拱形的洞口,任凭火舌往外舔。
烈焰肆虐的拱洞里,被火红包裹的人形在挣扎,人形繁冗的衣裳须臾间也熔化得什么都不剩下,她的四肢因为温度骤升而抽搐。显而易见,蛊虫有萧玉皮肉的保护,一时死不了,高温只会让它们更加暴躁难安。
眼看,它们又一次要冲出来。
但那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谁也没想到,化身窑能有烧活物的一天。
满月环视四下,寻不见什么东西适合堵洞口。他万不愿意萧玉死后,还要经历这般不体面的一遭。
正无计可施。
突然,身后一人急奔过来,掠过满月身侧,直冲向熊熊火焰。
“姊姊,杳枝来陪你了!”
声音被卷进烈火,杳枝的身子也被卷进烈火,她抱着萧玉,紧紧地圈着。灼眼的高亮中,两个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逐渐分不出彼此。
生扑烈火殉主,骇住了所有人,悲哭声停下,只有佛咒仍在继续。
直到急促的军靴声打破了慈悲。
“报——”
来人灰头土脸的,身上血迹斑驳混着灰泥,看不出伤到底是不是在他身上。看他衣裳的底色该是个斥候,这风尘仆仆的模样看一眼就是从江平郡摸爬滚打赶回来的。
“陛下,”他以头抢地摔在御前,“乱军有火炮,还有火琉璃,江平……江平城破了……”
这一句话,把《往生咒》也叫停了。
竞咸帝深吸了一口西北风,沉声道:“丰年呢?”
“侯爷带军后撤,还在守,但……”
不用说也知道,满打满算的四万守军,没了城防,怎么能守得住十万有火器的乱军?战线很快便会压至都城城关,到时候若是不放守军入城,便得眼睁睁看老将军带兵死守,若是放守军入城,时机万一拿捏不好,城门即刻便会破。
“援军何时能到?”竞咸帝喝问道。
兵部尚书出列跪倒:“重型火器行得慢……”
竞咸帝站得僵直,让人生出种错觉,他连头发丝都硬邦邦的,是一座雕像。他合眼,片刻再又睁开,眼眸中对萧玉的百般深情消弭不见,只剩下杀伐的寒意:“十六卫留金吾卫在城内,其余悉数与朕前去城外安明关接应守军!”
话音落,抬脚便要走。
越安寺满院子的臣子顷刻跪倒,人墙一样挡在竞咸帝面前:“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