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令没有固定的样子,用一次便会被作废,是以别看简陋,仿制极难。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个随意又特殊的令,叛军被拦下了。
竞咸帝本来就大恸难舒,一听叛军居然轻易蒙混过关到眼皮子底下了,拍案而起:“把纪烨给我绑到都城城关上去,朕倒要看看,祁王叔还要不要这个儿子!只要叛军敢攻城,朕便亲自送纪烨上路!”
话说出来,还没在传事官耳朵眼儿里捂热乎呢,第二道加急军报又到了——付有义带兵攻城。
“混账!”皇上暴怒,转头往楼下走,“你跟朕一起,”他指着纪满月,又向传令官道,“十万叛军,程方守不住,让丰年点兵将准备守城。”
程方是江平郡的守将,手下兵士不过三万。面对突发而至的十万私军,不嘬牙花子才怪呢。
虽然还没闹到兵临城下,但城里也已经静街了,百姓无事暂时不得出,家家户户关门闭户。
都城城关前,纪烨被吊在城头。
祁王世子本来就生得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加上被关着好些天,过得太清苦,变得更憔悴了。吊在冷风里一吹,人直打转,跟个纸糊的假人似的。
陛下戎装上城。
“你父如今藏身何处?”竞咸帝凛声道。
纪烨无神的双眼垂下,居高而下地看皇上,嘴角扯出点笑:“陛下,臣跟个姑娘打赌,谁也没输……”
皇上不明所以,皱着眉头以为他失心疯,死到临头还提姑娘。
满月却一听就明白了,将纪烨与陶湘打赌的事情说了,那二人统一战线地觉得,真要祁王抉择,他会要天下大权不要儿子。
眼看事态发展至今,二人心照未宣地一语成谶,真的都赌赢了。
皇上冷哼笑道:“既然如此,便让你那混账父王,求仁得仁!”
他说着,抽过一张弓,搭箭拉满,正对纪烨的颈嗓。
距离很近,只要放弦,纪烨非要一箭封喉。
“陛下,陛下息怒,”说话这人是黄琉,黄大人站得近,看得出皇上眨眼功夫就要动手,冲出来阻拦道,“陛下,若是杀了世子,事情便真的半分转还余地都没有了。”
说完,俯身便拜。
身后大臣们随之跪下。
放眼望城上,眨眼的功夫,跪倒了九成。
竞咸帝眸子扫过诸臣,喜怒莫测,最后落在满月脸上:“你不劝朕吗?”
满月身子微躬,目光也洒向跪了一地的重臣:“事到如今,难道还要与反贼和谈不成?”
他看向纪烨,他与祁王世子实在算不得有什么仇怨,只不过,居位安职,纪烨一条性命与兵临城下,尸堆成山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再者说,祁王不可能不知道儿子在皇上手里,他若是能因此被要挟,压根就不会调动私军压境城下。
他早就认可了儿子将是被皇上祭旗的命。
皇上冷哼一声:“正是如此。”
眼看他将弓弦盈满。
“父皇且慢。”满月又道。
竞咸帝神色明显带出一丝不悦,不明白满月前后矛盾的言行是何用意。
满月沉声道:“世子的性命或许有一人在乎。”
他侧身向一名士兵吩咐,那士兵领命下去,不大一会儿功夫,带来一个女子。
女子的身形很单薄,穿着囚服,看就是从囚牢里提出来的。
在场的人极少有人认识她,面面相觑。
可纪烨一见,破口怒骂道:“纪满月,你卑鄙!别为难她!”
女子正是陶湘。
陶湘见纪烨被吊在城上,急切地向他冲过来,又被身边押解的兵士拽住。
皇上不知这二人的关系,但也隐约看出端倪,正待说话,陶湘先开口了:“世子心底不是厌弃王爷追名逐利,甚至恨他吗?”
怎地此时能翻覆报复他的野心,你又手下留情了?
纪烨一时不知该如何答,片刻才道:“可能……因为他终归是我父,我不得他心一辈子,横竖是死,临了临了,索性逆了天下,顺他一次,”他深深地看了陶湘一眼,“湘儿啊,奈何桥边,七八十载我也等着你,欠的一杯合卺酒,只得用孟婆汤代替了。”
听他这样说,满月即刻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纪烨被吊得太高了,满月尚来不及做什么,就见纪烨嘴角已经有一行浓浓的鲜血淌下,接着,他难以自抑地抽出,像是被呛到了,张嘴一大口的浓稠的血吐出来,滩落在城上。细看里面分明裹着一大截舌头。
纪烨根本就不给旁人威胁陶湘的机会。
满月震惊于这纨绔的专情,一跃而起,将绳子割断,带着纪烨自高处落于城头。
咬舌自尽,其实很难做到即刻便死。大部分人只会先疼晕过去,而后无人施救才会死,死因是失血过多或窒息。
纪烨嘴里剩下的半截舌根,止不住痉挛,压迫了整条气管。满月想掰开他的嘴,纪烨却已经意识不清,牙关紧闭,唇缝和鼻腔里,又呛出大量的浓稠血液。
满月自问,以他行针的本事,能拖延纪烨一时半刻的性命,然后呢?
于人是煎熬,于事情的本身,全无助益。
纪满月终是不忍心再看他这般下去,借着手掌掠过他胸口的功夫,震断了他的心脉,给他一个痛快。
竞咸帝漠然观之,见纪烨断气了,才道:“没看出来是个有骨气的情种,可惜,没有个好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