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西说:“我也给你点单,三分糖,只要椰果,超多超多奶盖,把你们店里的奶盖全部给我倒杯子里。”
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还剩什么,什么也不剩。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互相哄起来,多么简单,这份简单又来得多么不容易,花了大代价来磨合。
话匣子一开,现代化生活的好处一件件蹦出来,应验那句老话——越是得不到,越美好。
除了吃喝玩乐,谈梦西还想起他们嫌弃透了的老小区,“天天在那儿为了鸡毛蒜皮吵架,那些老人性格泼辣,但本性不坏。”
结合现况,游叙表现得非常大度,“嗯,头上有人扔垃圾,小事,没人往我们车上丢石头,炸油箱,也没人跟我们打起来。”
忽视难闻的楼道和拥挤的停车场,花圃里的桂花肯定开过。
“有次停车位被占,我停隔壁小区去了。”谈梦西不甘心地说,“隔壁小区有一颗很大的金桂,比我们小区的都香,我在树下闻了好久,今年没闻着,可惜。”
游叙没发现过,“是吗?”
谈梦西想了想,那天他回去打算告诉游叙,游叙得知车停到一公里外,立刻火冒三丈,去楼下看哪个王八蛋占了车位。
他面不改色地说:“忘了跟你说。”
游叙有些惋惜,跟着他的思路,同样立刻找出一份不甘心。
卧室里的大尺寸电视机,买的时候,他们站在超市的电视机区域,周围布满屏幕,从对方眼里看见不断绽放旋转的花朵,反复落下的水滴,挑得晕头转向,真正的眼花缭乱。
结账的那一刻,他们肉疼,又对美好的生活充满希望,畅想往后他们会并排躺在床上,透过这口薄薄的窗,欣赏美丽绚烂的世界。
一年才看几次?
游叙对他们的行为发笑,“回家就倒头大睡,电视机天天黑着,早知道买个模型。”
再顺着电视聊起他们的房子,谈梦西说:“我们都没空看书,买带书房的房子又怎么样,把不必要的东西扔了,哪会不够用。不过,我们要是分手,我走之后,你一个人够住,还能回你爸妈家。”
游叙已经不为他说这种话应激,把真实的想法倒出来:“我……之前一直怕你嫌弃房子老和小,单方面害怕。”
“我也单方面表示难以理解。”谈梦西的笑意渐浅,有些沮丧和懊恼,“我们好像只看得见不好,没仔细去看过好的事,哪怕是我看你,你看我。我害怕向你坦白,觉得你会变得很可怕。现在,我看见了你,你一点也不可怕。”
那些恐惧源自他的臆想,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自己把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精神衰弱。
游叙皱起眉头,也对自己这种想法感到懊恼。
他观察起谈梦西,谈梦西坐在脏兮兮的地上,拉起自己的毛衣下摆,随意扯长,把膝盖包了进去。
瞧着像朵沾满泥巴的白蘑菇。
白蘑菇还在“咔嚓咔嚓”磕瓜子。
可怜的纯羊毛衫,他买的,谈梦西不知道价格。车里搞完,他亲手把毛衣套进谈梦西的脖子。
他意识到,贪婪现实的想法由自己内心滋生,投射在谈梦西身上,同样把这些想法套上谈梦西的脖子。
他对自己要求高的同时,也对谈梦西的要求很高。他认为谈梦西值得拥有优越的物质条件,需要精细周全的照顾,为此奋斗,奉为真理。谈梦西顺他心意照单全收,不代表谈梦西是个娇惯的人,离开他搭建的温室会活不成。
他对自己不诚实,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和无私,任由恐惧和胜负欲把自己吞噬。他在“给”的过程中获得满足感,我多大方,再全身心投入到自我感动,我对谈梦西太好了。谈梦西一拒绝他,他立刻跳脚,到底是谈梦西不知好歹,还是他不能再从谈梦西身上获得这份自我感动。
相爱不是一个人的事,没谁拿刀架着谁的脖子。
“看看我为你做了什么”的想法,谈梦西放下了,他也该放下了。
有时候,他们将对方理想化,要求对方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现在,他们打破了滤镜,永远拾不起来,也不打算拾起来。谈梦西始终在强调自己胆怯,失败,懒惰,他根本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同样脆弱,自私,蛮横,谈梦西看得明白,却没减少对他的爱。
有时候,他们在看向对方时,照起镜子,企图照出完美的自己。
多一点热情,多一点甜蜜,不要有错处,不要有愧疚,极力避免对方遭受痛苦,希望对方爱自己爱到死。他们惶恐地多疑地度日,走入忘记自己是谁的深渊。
照镜子时,是否真正地端详过自己?
为什么要当对方眼里的完美爱人?
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人永远独一无二,包括自己。
他们不是在给,是在参与,参与对方的人生,有爱,还有不分对错的大小事。
有人付出,要有人接受,有人讲冷笑话,有人得低笑点,有人倾诉、抱怨、要有人回应和包容。两个不同的人,自然会形成争吵。
把对方和自己当两个独立完整的圈,而不是半个、缺谁不可,二人之间可容忍的差别显形,可退让的余地也就跟着出现了。
游叙握住谈梦西的手,“我也看见了你,我这人……没安全感,多虑,又自以为是,你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