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锦嗯了一声,“就是那个侨商,跟我名字还挺像的。”
陆斐觉得呼吸困难。
他从醒了的那一刻开始,就刻意的把之前的人生抛到脑后,他从不去查陆家现在变成了什么,也不去查陈锦、张青山这类人的名字,因为不查,还有点念想,查了,这一切就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受不了。
周季锦却没有这种顾虑,显然,他已经把一切都调查干净了。
“上海沦陷以后,这个人就出国避难去了,后来解放,他又想办法回来了,他可是49年第一批回国的侨商,思想觉悟太高了,不过也很奇怪啊,既然思想觉悟这么高,一开始还出去干什么。”
话音一落,感觉自己说的太轻巧了,周季锦有种心虚的感觉,连忙说起别的,“咳,不管怎么说,他都做了好事,值得尊敬。只可惜啊,好人不长命,死得太早了。”
“什么时候。”
周季锦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陆斐转过头,神情麻木的问他:“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周季锦:“……”
你问就问吧,怎么表情这么……这么让人喘不上气呢。
没做出当场揉揉心口这种在他看来有点娘的动作,周季锦皱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52、53年?反正死的时候是四十一岁,我准备找个可塑性高的演员来演他,青年和中年,全都能驾驭的那种。”
陆斐看着他,脑子就跟上了锈一样,难以转动。
他现在仿佛是个木偶人,说的和想的,不是由同一个齿轮发出的,“你不是说,要我来当男主角吗?”
周季锦点头:“是啊,可陈锦不是男主角啊,他朋友才是,说来也巧了,他的朋友跟你二哥一个名字,就是字不一样,我在思考,要不要让他改个名呢。”
周季锦对陆斐笑了一下,陆斐却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朋友,他写下来了?”
周季锦愣了愣。
“那倒没有,可是,他们一看就是朋友啊。”
杜佳佳不理解,周季锦是怎么做到,带人去看心理医生,结果把人弄得更糟糕的。
陆斐现在的状态已经到了连狗仔都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步,大粉们纷纷来向她打探,陆斐是不是病了,看上去状态好差啊。
知道他是因为入戏太深才变成这样,徐言客也不说让他宣传的事情了,只让他放宽心,先把状态调整好。
陆斐都这样了,周季锦自然要把电影的事情先放一边,他现在已经不信任王大夫了,准备再给陆斐找个别的大夫,谁知道,陆斐还不愿意了,要么不看心理医生,要么,就继续去看王大夫。
周季锦:“……”
他狐疑的看着陆斐,他不会移情了吧?
可喜可贺,他终于知道移情的正确使用对象了。
王大夫看见陆斐回来,非常欢迎,毕竟上回他就听了一半呢,正要让陆斐坐下,抬起头,看见陆斐的脸色,他吃了一惊。
“你这个样子,我会怀疑是上次的治疗起了反效果。”
陆斐:“没有,说出来以后,虽然没感觉好一些,但也没有变差。”
王大夫:“……那你现在是,自然而然的恶化了?”
陆斐:“也没有,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平时伪装的比较好,现在,算是本性暴露了。”
王大夫:“…………”
罢了,不要跟一个病人计较。人病了,总是会对自己的认知出现一些障碍。
“那你觉得,是什么让你的本性,突然就暴露出来了?”
陆斐:“他们要翻拍我演的这个剧本了。”
王大夫心里暗自点头,太好了,那他一定要去看首映。
“你不喜欢他们翻拍吗?”
陆斐:“不喜欢,翻拍的剧本比我当初演的那个更长,它让我看到了原先剧本里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
陆斐:“是我的角色,犯下的最大的错。”
王大夫在心里叹息,陆斐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要当成自己的责任,不知道这回又是谁死了。
他问:“你的角色做了什么?”
陆斐:“他抛弃了一个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他的错,小孩死了,是柳若蝶的错,父亲死了,是那些闹事走狗的错,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知道。”
王大夫愣了一下。
“我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我清楚的很,只是人就是这样,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就总会一遍一遍的去回想,假如我没有如何如何,又是什么样的结果;只有人拥有现在、未来、和过去的概念,而这也是套在人脖子上的、绝对去不掉的枷锁。”
王大夫:“……”
坏事了,病人怎么突然充满智慧了。
陆斐的语速加快:“我知道小孩不是我害死的,但我希望是,我也知道我爹不是被我气死的,但如果真是被我气死的,我会觉得更轻松。那样的话,至少我能找到发泄的对象,我能毫无压力的憎恨我自己,而不是憎恨那个时代,痛恨那些看得见、却永远都摸不着的时代大山。”
王大夫注意到,他不再用第三人称的代指了。
“他们不是那个时代的个例,在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不幸的,柳若蝶不幸,那些走狗也不幸,恨一个人,总比恨一个时代要好吧,恨时代就是恨天,恨自己生不逢时,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恨了,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最后感慨一声,太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