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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红红绿绿,热闹非凡,东宫则与往日一样的安静,走到哪,都让人忍不住的感到空旷。
盯着下面的水池,孟昔昭神情紧绷。
崔冶站在他身侧,默然无声,只是片刻之后,他转过头,看了看孟昔昭。
见他始终不动,崔冶就把头转了回去,再片刻之后,他没忍住,又转回来,看了看他。
“……二郎,若不行,就回去吧。”
男人怎么能听到别人说自己不行呢。
于是,孟昔昭噌一下抬起脑袋:“谁说我不行了?!我肯定行,一定行!”
崔冶:“…………”
他忍着笑:“那你要下水吗?”
这水池,是东宫早就有的浴池,虽说是用来洗澡的,但因为是太子要用嘛,所以非常大,大约有四分之一的室内游泳池这么大。学游泳,可能小了点,但是用来克服恐水症,和试着在里面漂浮起来,还是够用的。
这主意是孟昔昭出的,也是他说自己要来练习的,然而水放好了,他就站在池子边上,一步不动了。
孟昔昭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有点丢人,可心里的恐惧,哪是这么容易就能克服的东西。
他揪着自己的手指,说道:“等一等。”
再等一等,等他建设好心理准备。
崔冶听了,也不催他,就继续这样陪他站着。
又过了须臾,崔冶盯着泛起柔波的水面,突然说了一句:“若我与二郎一同下去呢?”
孟昔昭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转过头,正好和崔冶的视线撞到一起,崔冶望着他,浅笑着问他:“有我陪你,是不是会好一些?”
第105章 血汗
对于崔冶的询问, 孟昔昭沉默一瞬,然后果断的摇了头。
“不会好一些,我只会更害怕。”
崔冶:“…………”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二郎这话让我着实难过。”
孟昔昭如今紧张的要命, 哪有心情跟他逗趣, 捏着自己的手指,他看也不看他, 只嘟囔着回答:“一人入水,我只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淹死, 可若你跟我一起入水, 那我就要担心,你会不会和我一同被淹死。”
崔冶:“……”
他本来也只是调侃孟昔昭, 并不是真的难过,如今听了他认真的回复,崔冶反倒感觉到了几分愧疚、暖意, 与无奈。
崔冶默了默, 说道:“二郎,这浴池并不深, 以你的身量, 是可以在里面站起来的。”
毕竟这就是个大澡堂子,哪有人洗澡挖深池的。
这点崔冶早就说过了, 孟昔昭清楚,可他还是拼命的摇头:“不……你不知道,我到了水里, 身子就动不了,别说站起来, 腿在哪,我都感觉不到了。”
“……”
那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崔冶牵起孟昔昭的手,后者的手心冰冰凉,倒是比他这个病人,还更异常一些。
孟昔昭条件反射的看过来,崔冶捏了捏他的指尖,说道:“那我就在上面,一直牵着你的手,无论如何都不放开,你动不了也没关系,我便是固定你的锚,让你永远都沉不下去。”
孟昔昭愣愣的看着他,片刻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
饶是这样,孟昔昭也依然是酝酿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试探的踩上了水面。
东宫的位置不如正殿,这边没有引温泉水,而是由内侍搬运,再将早就埋在水池下的地龙烧热,如此,才能长久保温。
当然,如今是盛夏,闷热难耐,地龙用不着开了,哪怕是凉水,大家洗起来,也挺舒服的。
原本这水是温热的,但在孟昔昭耗费了这么长时间以后,这水就变成了常温,脚趾刚碰到水面的时候,那一点凉爽,像中枪一样,让孟昔昭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还是心理作用,他在家洗澡就没这种反应,因为知道今天他要练胆量,所以,即使这池子不深,在他眼中,也跟江河湖海一样,能要他的命。
深吸一口气,孟昔昭心一横,真正的迈了进去。
崔冶牵着他的手,一直默默观察他的动作,见他闭着眼就要往里走,登时一惊,刚要提醒他,他走错了,那里是空的,这么踩下去必然会摔进水里,然而他的话没有孟昔昭的动作快,哗啦一下,孟昔昭就整个人都掉了进去。
刚刚还说自己永远都不会让他沉下去的崔冶,就这样被孟昔昭溅起的巨大水花打在脸上,他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手上沾了水,变得滑溜,同时孟昔昭那边脱走的力气又太大,一个错位,两人的手就分开了。
崔冶心里一个咯噔,满脑子想的都是坏了坏了,二郎要生气了。
他连脸上的水都顾不得擦,连忙就要下去捞他,谁知道,孟昔昭在水中噼里啪啦的扑腾起来,整个身子如同被主人扔到洗澡盆的猫,挣扎的十分厉害,而且在无意中碰到浴池墙壁之后,他爆发出了极大的求生欲,就这样连滚带爬的,从浴池里爬了上来。
崔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而下一瞬,孟昔昭抬起湿漉漉的脸,充满惊恐的眼睛一跟他对视上,崔冶脑中都来不及思考什么,眼前一花,孟昔昭就冲了过来,把他撞得后退两步,好不容易才托住了他。
孟昔昭死死抱着他的脖子,呼吸急促,浑身都在颤。
崔冶愣了一下,连忙用相同的力道拥抱回去,同时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崔冶安抚了孟昔昭一会儿,感觉他稍微平静一些了,便带他去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然而孟昔昭不想坐,他让崔冶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他身上,两腿绕过他的腰,两手则环着他的脖子,像个树袋熊一样,恨不得把两人之间的所有缝隙都填满,崔冶看似镇定的任他摆弄,实际上心火猛起,整个人即将化身火炉,凭着自身,就能把孟昔昭身上的水珠全烤干了。
…………
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抿着唇,在孟昔昭埋头在自己肩膀上的时候,见他不再动了,崔冶就托着他的腰,带着他一起,给自己换了个姿势。
他往后挪了一些,盘起一条腿,但是盘完以后,感觉不太够,于是,他磨蹭着,想把那条也盘起来。
而这时,本应处于惊恐当中的孟昔昭突然来了一句:“别动了,硌得慌。”
崔冶:“…………”
霎时,他的脸颊爆红起来,这恐怕是太子一生当中脸皮最薄的时候。
崔冶僵着不敢动,他像个木偶一样,脑袋慢慢转动过去,同时,孟昔昭也松开了他的脖子,只是虚虚的把手搭在他肩上,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头。
崔冶脸色红润,白里透红,更加显得美色几分,而孟昔昭脸上不见恐惧,只余淡然,脸上的水分已然蒸发干净,只剩下头发还打着绺的垂在两侧,他的眼睛圆溜溜、湿漉漉的,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害羞和同样情动的意思。
崔冶:“……”
不知为何,他反而突然有种被冒犯和羞辱的感觉。
“……感觉好些了?”
孟昔昭看上去还是有点神思不属,他胡乱的点点头:“好多了,刚掉下去的时候很害怕,但是发现我又能爬上来,就好多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的腿突然收紧了一些,人也再次趴了下去,他喟叹道:“崔冶,你好暖和。”
崔冶:“…………”
他算看出来了,孟昔昭这是强装镇定,其实心里还是慌得很。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他确实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摸着孟昔昭冰凉的手臂,崔冶叹息一声。
孟昔昭趴着,精神比平时更加风声鹤唳,一听这声音,立刻就发问:“你叹什么?”
崔冶:“……”
“我心疼二郎,心中恐惧之物,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克服的,若再多来几次,二郎定是要被折腾的不轻。”
孟昔昭:“那也不能停,若停了,我今日的罪就白受了。”
崔冶知道他说得对,也没想阻拦他,只是心中滋味有些难言,他正沉默着,思考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孟昔昭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把头转过来,额头顶着他的耳垂,崔冶也没在意,只是随他的动作,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胛骨位置上。
而孟昔昭垂眼看了一会儿他的胸口,突然,他伸出手,轻盈的扒拉开领口,然后伸了进去。
崔冶:“…………”
孟昔昭因为刚受过惊吓,他自己可能毫无所觉,但他现在的手,跟冰块一样凉,崔冶先是被他惊了一下,然后又被他激了一下。
他立刻攥住那个不老实的手腕,呼吸都紧促了一分,“二郎,不要乱摸。”
孟昔昭抬眼,不明就里的蹙起眉:“我不能摸吗?”
崔冶:“……现在不能。”
孟昔昭:“好吧。”
说着,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崔冶松了口气,合拢好领口,然而还没安静多久,孟昔昭的手又落在了他的胸膛上,这回他确实没摸,他就是隔着衣服,无意识的在上面画圈。
还是以其为圆心,做圆周运动。
崔冶:“…………”
而孟昔昭自己眯着眼,开始跟崔冶闲聊:“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匀称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清瘦了,是不是喝的药和泡的药浴终于起作用了,所以,你的身体终于能留住那些营养了。”
崔冶:“……”
听不到他的回答,孟昔昭也不在意,很快又换了个话题:“世上有女孩节,为何没有男孩节,啊,也对,日日都是男孩节,用不着特意的庆祝。”
崔冶:“……”
“我妹妹今日去和她的手帕交过节了,我打算晚膳前去接她,自从我这次回来,我总觉得,我妹妹的性格,和往日有些变化,我是希望她能变一些,可等她真的变了,我又希望,她能还是以前那个样子,飞扬跋扈也很不错。额,最好再把看不起人这一点改了。”
崔冶:“……”
打了个呵欠,孟昔昭的手总算是停了,他的手心覆在崔冶的胸膛上,身上一直暗中用的劲,也消了一些:“好困,崔冶,你陪我睡一觉吧,不许动,就这么抱着我,你之前可是说过,无论如何都不放开我的。”
“不许食言,你要是食言了,我就会生气,我生气了,你就别想好过。”
崔冶:“…………”
是的,这万蚁噬心一般的报复,他已经体验到了。
*
等孟昔昭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他醒了,感觉身体有点酸,毕竟那种姿势睡着,肯定是舒服不到哪去,但站在地上的时候,他感觉还是很不错的,神清气爽,被落水吓到的、那种雾蒙蒙的感觉,也退去了。
孟昔昭扭了扭手脚和脖子,转过头,发现崔冶一直不动,还很疑惑的看着他:“殿下,你不下来吗?”
崔冶默了默,回答:“等一等,腿麻了。”
孟昔昭:“……”
他抿起唇,撇过头,将差点笑出声的冲动就这么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