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湛没有离开,静静坐在床边,一下下按揉着她的脚丫,等察觉到?女子有了睡意,便放缓手劲儿,助她入眠。
稍许,替她整理好?被子,才起身?准备离开。
可投进来的月光太?过温柔,他又折返回来,附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仅一下,蜻蜓点水。
次日天大亮,被子不及日光温暖,宁雪滢动了动眼皮,缓缓醒来,怔怔望着舱顶,不解卫湛怎会在听?到?动静后能?立即冲进来,即便住在隔壁,也无法做到?立即现身?吧。
稍晚,她推门出?去询问,才知卫湛夜里都?是睡在她的舱外。
厨娘指着不远处的躺椅,轻叹道:“这几日,卫相就睡在那上面,一直守着夫人。”
宁雪滢捏紧袖口,有些涩然。
“他去哪儿了?”
“卫相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将领去了另一个?船舱议事,一直没有出?来。”
等厨娘离开,宁雪滢坐到?已感受不到?卫湛温度的躺椅上,望着潺潺淙淙的水面。
明明在朝堂上是个?狠角色,在她面前却?成了锯嘴葫芦,又闷又无趣。
第64章
军船靠岸那日,宁雪滢刚步下艞板,就被飞扑过来的秋荷抱个满怀。
“呜呜呜小姐,你没事就好!”
被挤开的青橘焦急地跺跺脚,张开手臂抱住她们两人?。
被团团围住,宁雪滢终于感受到一丁点儿的踏实感,仰头望向苍穹时,被湛蓝的天?色抚平了这些日子淡淡的感伤。
她从来不是会沉溺在痛苦中的人?,有向阳而生?的开朗乐观,也有排解消沉的自我暗示方法。
船舶靠岸,该赶往金陵与爹娘团聚了。
因被劫持一事打乱了原本的计划,宁雪滢没能在靠近金陵城的渡口上岸,只能重新规划路线,乘马车行进。
和离的事,她想要再提,却没再瞧见卫湛,甚至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返程回京了。
卫湛如蒸发一样,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
芦苇依依,水鸟啾啾,在卸载鱼虾的渡口,停泊着多艘渔船。
一名年轻的女子拉着驴车走来,想要买些?新鲜的鱼虾回去煲汤,剩余的腌制成酱。
女子相貌清秀算不得貌美,皮肤还有些?粗糙蜡黄,是附近一带的村民,甫一出?现?在渡口,就吸引了不少水手的注意。
可女子喜欢文雅之人?,拒绝了前来家里说亲的媒人?,一心?想找个读书人?,也因此迟迟没有出?嫁。
一名水手光着膀子跨上岸,笑嘻嘻凑近,“春杏姑娘是来买鱼的吗?要多少,我让船主算你便宜些?。”
被唤作春杏的女子嗔道:“别大言不惭,你的脸面?在船主那里值多少铜钱?”
说着扭腰越过傻笑的小伙子,慢慢挑选起?来,当她走到最后一艘渔船前时,余光瞥见远处的芦苇丛里漂浮着一个物体,衣衫上浮,晃晃荡荡,像是个溺水者。
心?下一惊,她拉着驴车跑过去,身姿汇入春风中。
溺水者陷入昏迷,任凭岸上的人?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
**
四月芳菲尽,山谷落英缤纷,一株株蒲公英点缀青青草丛,更有萸花绽放绚烂。
途中气氛压抑,秋荷和青橘都觉出?异样,但无论如何询问,都得不到答案。
宁雪滢只是淡淡笑开,倔强又?柔韧的性子有时会让身边人?又?气又?无奈。
四月十八,大雨倾盆,车队在穿过一座村落时遭遇暴雨。
影卫跟附近的村民打过招呼,一行人?住进那户人?家避雨。
农户家只有一对?老夫妻,膝下子女要么去了大一点儿的城池做长?工,要么已?经远嫁,家里很?是冷清。
乍见有客上门,老两口甚是热情。
与两位老人?问过好,宁雪滢走进老妪为?她准备的偏房。
“寒舍简陋,委屈夫人?凑合一晚。”
“您说哪里话?”宁雪滢弯眸浅笑,“叨扰之处,还要请二老多担待呢。”
老妪是得了影卫银两的,被阔绰的出?手吓得不敢怠慢,猜出?面?前的女子来自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
偏房只有一张大床和一副桌椅,陈列皆破旧,连喝水的杯子都带有缺口。
秋荷从马车里取出?茶具和小炉,迎雨折返回偏房时,忽然?瞥见什么,登时慢下脚步,恍惚瞧见一道身影撑伞伫立在不远处。
可雨势太大,簌簌成线,拍打在脸上有些?刺痛,她顾不得其他,快步走进偏房,放下东西,拍了拍衣裙上的雨水,“越往南边走,雨水越丰厚,接下来的路途,咱们啊,指不定要被淋上几场呢。”
青橘坐在床边吃甘蔗,牙口极好。
“哪来的甘蔗?”秋荷问道。
“婆婆给的。投桃报李,咱们明日离开时,给婆婆留些?瓜果吧。”
这时,有村民披着蓑衣走来,挨家挨户地告知着:“咱们村的桥被河水冲断了,等着官府来人?修葺,这几日都别去河边乱转!”
老翁隔着门帘子应道:“知道了!”
在另一间偏房的影卫们互视几眼,在这么一间逼仄的小房间内挤上几日可是够受的。
雨水顺着屋檐连成串,润透窗纸,滴溅进屋中的被褥上,青橘关上窗,抱臂摇摇头,“桥修好前,咱们算是走不了了,希望官府加派人?手赶工吧。”
秋荷叹道:“想必夫人?都等急了,也不知老爷行至哪里了。”
宁雪滢坐在桌边煮水,眉眼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面?上丝毫不显,以?致秋荷和青橘都未察觉她此刻的异样。
子夜过半,大雨初歇,屋外潮气四起?,屋内被褥潮湿,比船舱里好不到哪儿去。
蓦地,叩门声起?,吓醒了屋里的三个姑娘,也让对?面?的影卫们提高了警觉。
可当众人?探出?脑袋一探究竟时,赫然?发现?消失多日的世子爷出?现?在农家小院中。
身姿秀颀,锦衣玉带,成为?烟雨朦胧农家小院中最昳丽的惊艳之色。
“是世子!”
青橘赶忙穿好衣裳,拉着秋荷让出?屋子,迫不及待地修复小夫妻间的裂痕,即便不知小夫妻又?为?何闹了矛盾。
“床头吵,床尾和,世子多让让大奶奶嘛。”贴着门板让出?路,青橘嘀嘀咕咕个不停,小嘴儿一刻不闲着。
小夫妻的事,哪有她们掺和的余地,秋荷捂住青橘的嘴往外走,跟老夫妻借了正房的西卧小住。
西卧没有床,两人?搬来长?椅凑合,嬉嬉闹闹的倒也开怀,只要两位主子不离心?就好。
偏房之内,看着突然?出?现?浑身淋雨的男人?,宁雪滢眉眼疏淡,没有表露出?任何欣喜或雀跃。
男人?淡淡开口,比的就是谁更冷然?。
“和离的事,我同意了。”
一句话,吸引了宁雪滢的注意。
男人?居高临下地投过视线,眼尾微微上挑,潋滟中透着桀骜。
气氛凝结成冰,又?被宁雪滢一语道破,“卫九,是你吧。”
难怪卫湛消失了影踪,是自身并不想让卫九趁机出?来挑事吧。
上一刻还在假装冷清的男人?扬了扬唇,主动坐到宁雪滢的对?面?,自来熟地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没开玩笑,你们和离,我同意了。”
他趴在木桌上,试着去碰女子的手,“然?后你和我再拜一次堂。”
想得可真美啊。
宁雪滢提起?壶直接浇向他伸过来的手。
卫九赶忙收回,懒懒笑道:“我做梦都想和你拜一次堂,卫湛帮我大忙了。”
“你也骗了我,你们两个都一样。”
卫九立即端正态度,直起?腰认真道:“你信我,我不知道俞翠春的存在。”
宁雪滢也非好被糊弄的人?,目光清泠泠的毫无触动,“卫九,你亲口承认知晓卫湛的一切事,除了......”
除了房事。
她止了话音,为?自己斟茶,“休要再骗我。”
这个“再”不轻不重,却让卫九提高警觉,意识到她在卫湛那里累积的怨恨有一部分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不是意味,她也是在乎他的?
因在乎,所以?憎恶被欺骗。
倒没有心?花怒放,但比之卫湛,卫九像半个局外人?,虽然?极力想要转变成局中人?。
心?里欢喜,嘴上却抱怨道:“你不能在喜欢卫湛时,把我和他割裂开,又?在与他置气时,把我和他一同排斥,这样不公平。”
感情里有公平吗?宁雪滢默默饮茶,没有接话。
多日没有针灸,心?口早已?有了不适感,好在大仇得报,症状得以?舒缓,但还是不同于寻常人?的心?跳,他趴在桌上捂住胸膛,看上去鲜活又?脆弱。
鲜活体现?在举止,脆弱体现?在脸色上。
宁雪滢觉得他多半是装的,比起?卫湛,他的脸皮不知要厚上几倍。
欺骗一事,宁雪滢的火气源自卫湛,对?卫九从没抱过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见他脸色苍白,随口问了句:“心?悸?”
“有一点儿,但比之前好多了。”卫九侧头枕着自己的手臂笑问,“奔波多日,卫湛拖垮了我,能帮我施副针吗?”
他没有说谎,一路南下,数日不眠不休,风餐露宿,再强劲的身子骨都会吃不消,何况是时而犯有心?悸的人?。
执盏的手紧紧收紧,宁雪滢多少有点口是心?非:“你不是最害怕针灸?”
“那也比心?悸强吧,别打扰秋荷那个小丫头休息了,全由你来,就当练手了。”
提到练手,宁雪滢还真手痒了,技艺是在一次次的磨练中逐渐娴熟,时日久了是会手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