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做出点评,而将手中文章对调一下交给彼此,捋须笑道:“你们不妨互相看一看对方的文章。”
姜玉竹仔细看过鹤隐的时策论,不吝赞赏道:“鹤兄的文章,还是一如既往出彩,朝中迫切需要你这样直言不讳的臣子。”
一旁的鹤隐在看完姜玉竹的时策论后,却是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缓缓开口,语气低沉:“是我输了...”
曾经的他,自信满满认定放眼京城,惟有萧时晏可以与他一争高下。
以至于他把姜玉竹的时策论从头到尾看上三遍,若非他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女子可以撰写出如此优秀的文章,
不像他浮于纸面上的华丽词藻,女子的见解深刻,入木三分,足见她这几年并非是挂了个闲职,而是实打实在朝中为政。
以至于和她相比,自己的文章实在是太浅薄,冯少师算是给足他颜面,才没有对二人的时策论做出点评。
姜玉竹有意帮太子收拢鹤隐这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故而施展的打击点到为止。
她浅浅一笑:“我比你早两年入仕,算是占了个大便宜,我相信以鹤兄的才华,两年后会比我更要优秀。”
“输了便是输了,姜墨竹....不,姜小姐,我向你道歉。”
鹤隐涨红着脸说完,他又冲太子深深行了一礼,郑声道:“若是殿下不弃,鹤某愿意出面作证,指认大皇子徇私舞弊,暗中调换答卷等罪行。”
有太子出面担保,鹤隐很快就被保释出地牢。
在回程的路上,詹灼邺一边轻轻揉捏着小少傅莹白细腕,一边淡声道:
“鹤隐终归知道少傅是女子,此人心高气傲,待为他平完冤屈,孤决意将他调去北凉磨练上几年。”
鹤隐的才华和本事是实打实的,若无这两年在官场上陪着太子历练,姜玉竹还真没把握能在文章上胜过他。
手腕间传来不轻不重的按压,缓解奋笔疾书后的酸胀感,她抬眸看向太子,认真道:
“殿下不至于如此谨慎,臣相信鹤隐会对臣的秘密守口如瓶。”
捏在女子皓腕上的手指顿住,转而擒住白嫩柔荑,将人拉扯进怀中。
“少傅倒是对此人很信任,以前在华庭书院里,你与他交情很深吗?”
詹灼邺低下头,挺拔鼻梁磨蹭起小少傅光洁饱满的额头,
姜玉竹没有听出太子语气中的醋味,还眨了眨盈盈乌眸,一本正经回答道:“鹤兄打一照面就认出臣是女子,这些年间,他从未想过去夫子面前揭发臣的身份,想来他日后在朝中亦会谨言慎行。”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况且殿下为鹤兄正名后,他就是今年科举的状元郎,下放状元郎去北凉当差,未免显得殿下过河拆桥,不近人情...”
詹灼邺伸手挑起少女白玉般的精巧小巴,剑眉微挑,语气低沉:“少傅一口一个鹤兄,唤得倒是亲热。”
朝中有一个萧时晏就足够他闹心,偏偏聪慧伶俐的小少傅在男女之防上,却是少了根筋。
若是再招惹上一个新科状元郎,日日变着花样给他堵心,詹灼邺保不齐会成为斩贤臣的昏君。
姜玉竹迎着男子黑涔涔的眸子,终于意识到太子吃味了。
面对神色不悦的储君,唯有馨香唇舌才能抚平对方的滔天醋气。
她弯起眼眸,伸出双臂揽在太子修颈上,仰起头吻了上去。
本意是蜻蜓点水的浅浅一个吻,却被男子扣住后脑勺,纠缠不休地追逐上来。
今日前往刑部大牢探视鹤隐,不宜惊动大皇子,故而姜玉竹与太子乘坐一辆古朴低调的青帏马车出行。
车厢内空间不大,没有置下矮塌和软枕靠背。
感到腰间一紧,姜玉竹面对面被太子抱到腿上,二人鼻息相缠,吻得身上都出了一层细汗,她双掌撑着男子宽阔的肩头,琼首被脖颈间环绕的热气逼得微微上扬,脱口而出的声音颤颤的:
“臣记得今日陈阁老会前来太子府...拜访殿下...殿下莫要再胡闹了...”
詹灼邺衔住女子精巧的耳垂,低声蛊惑道:“陈阁老每次来,都是为了给大皇子套话,让他多候上一时片刻,不碍事。”
太子话虽不假,可姜玉竹立志做一个辅佐贤君的臣子,而非让君王不愿早朝的祸水。
再说,太子若真闹起来,那可不是一时片刻能完事的...
她拢起衣领,迫使自己的声音少了些春情:“陈阁老是心怀不轨,只好委屈殿下陪着他虚与委蛇上一时片刻...”
埋首于馨香烟波里的詹灼邺低笑一声。
小少傅冰雪聪明,可在男女之事上,总是透着愚钝和无知,男子又不是女子,箭在弦上,那有收回去晾一晾的道理。
姜玉竹正要询问太子笑什么,忽而感到缚在胸口的抹胸一松,汹涌而出的春色倒是便宜近在迟尺的男子。
负责驾车的车夫听到车内传出女子一声浅短的惊呼,遂即归于安静。
片刻后,太子清冷的声音淡淡传出来:
“去燕子湖畔绕一圈再回府。”
车夫应了声,忙调转马头方向,扬起鞭子在马儿屁股上狠狠抽打一鞭子。
车内,姜玉竹同样挨上一记,她紧紧咬住唇瓣,乌眸雾气横生,双颊鲜红欲滴,气鼓鼓瞪着凤眸含笑的男子。
“少傅不必紧张,放轻松些。”
太子这副坦然又有理的模样叫姜玉竹心中更气了,手中紧紧攥着男子的玄色龙纹刺绣衣袍,扯得笔挺顺滑的面料都出了涟漪,她忍不住报复地想,干脆紧死他好了。
这个念想刚刚一闪而过,车外不听话的马儿又挨了一鞭子,掩去车内这声清响,同时响起的还有太子的低哼:“孤的小玉儿学坏了。”
姜玉竹双颊红霞更盛,干脆张开嘴,把压下的忍耐尽数宣泄在男子肩头。
马蹄声哒哒作响,车外半冷半暖的秋空下起了绵绵细雨。
青帏马车绕着燕子湖畔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才放缓疾驰的步伐,马蹄声在石板路上拖沓,低沉而缓慢,慢悠悠朝太子府的方向驶去。
车内浓郁的麝香气让姜玉竹感到有些闷,她拢好散乱的衣衫,将车窗打开了一道缝。
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又混杂着青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姜玉竹趴在窗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喧嚣热闹的夜市。
夜色渐深,一盏盏红笼灯笼在门廊下方悬挂,将街道两边的摊位照得灯火通明。
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其间,接踵比肩,小贩们忙着烹饪小食,摊前的长凳子上坐满了老少男女,三五成群,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看了片刻,姜玉竹的胃袋子忽而咕咕叫起来。
薄唇落在后颈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太子餍足的声音响起:“喂饱了孤,少傅也是该饿了...”
姜玉竹双颊刚刚退下的红晕又涌了上来,她懒懒横瞪向太子一眼。
殊不知这副娇嗔模样,别有一番春情。
詹灼邺凤眸微弯,他抬手拢起女子鬓角微乱的乌发,低声哄慰:“孤带少傅去吃饭。”
姜玉竹无力的摇了摇头,哑声道:“臣没有力气,还是回府吃罢。”
话音刚落,她的胃袋子又委屈地发出阵阵饥鸣。
“想吃些什么,孤去给你买回来。”
相较于姜玉竹雨后梨花的娇弱模样,詹灼邺除了身上的衣衫有些皱,倒是一派清明端正。
听到太子要为自己跑腿,姜玉竹双眸一亮,毫不客气地点上一长串小食。
太子走下车,扎身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男子身姿颀长,眉眼俊美,气质矜贵,周身萦绕的烟火气仿若给他自带上一层仙气,登时惹得夜市上的人群纷纷侧目。
姜玉竹趴在窗口,她笑眼弯弯望着太子挑选小食的挺拔背影,心底忽而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与这个男子一起走下去,纵然前景迷雾重重,险象环生,她仍会奋不顾身站在他身畔,牵着他的手,一起走下去。
夜市上灯火通明,将每一个路人的笑容都映照得清晰。
忽而,姜玉竹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从屋檐下走出来,此人先是警惕地打量起四周,又伸手摸了摸鼓囊囊的袖口,紧接着低下头钻进一辆马车里,迅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姜玉竹蹙起眉心,她从窗口探出头,看到那辆马车最后消失的方向,是通往皇宫的玄武大街。
“少傅在看什么?”
詹灼邺买完小食归来,看到小少傅扒在车窗口,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去。
“臣...刚刚瞧见一个宫里的人从珍宝阁里出来,此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姜玉竹接过太子递来的鳝鱼包子,轻轻咬上一口,肚子里有了热腾腾的食物,她快要被太子捣晕的脑子渐渐恢复了清明。
从那个人白净又阴柔的面容上看,应该是宫里的小内监,具体是那个宫里的,姜玉竹在脑中搜寻片刻,终于想起她在插花比赛那日,曾瞧见过这位小内监站在皇贵妃身畔。
这么晚了,这名小内监前往珍宝阁里购买下什么,他袖口里鼓囊囊的东西是从珍宝阁拍下的吗?
皇贵妃荣宠万千,按道理讲登华宫里什么都不缺,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让皇贵妃派小内监出宫采买,还一副神神秘秘不可见人的模样。
还有,珍宝阁是五皇子名下产业,虽然因洗飞印钱被御史台关上一段日子,不过在五皇子被皇帝解除幽禁后,又重新开张了。
姜玉竹继而想起她和萧时晏撞见五皇子与云嫔幽会时,清楚听到五皇子信誓旦旦说他有皇贵妃的把柄。
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牵连?姜玉竹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太子。
詹灼邺凝眉沉思片刻,召来一名暗侍,命此人伪装成客人混进珍宝阁,打听刚刚小内监拍下的东西。
———
太子府书房,陈阁老坐在黄花梨扶手椅上,皱着眉头喝下第十盏茶水。
又等了片刻后,陈阁老终是按耐不住,起身走到门口张望。
“陈阁老可是想更衣,要不要奴才给您领路?”余管事脸上端起热情的笑容,当即走上前询问。
陈阁老一对儿稀疏的眉毛耷拉下来,心想他干坐在书房的两个时辰里去过四次茅房,还能不记得路。
陈阁老脸上挤出勉强的笑意,他又一次问道:“管事可清楚太子和姜少傅今日去了哪里?何时才能归来?”
余管事当然不能说太子和姜少傅去了刑部大牢,他不露声色回答:“今个天气好,姜少傅陪太子去京郊外骑马...”
话音刚落,只见月亮门下走来两道相互依偎的身影,正是陈阁老苦等上大半日的太子和姜少傅。
姜少傅或许是骑上太久的马儿,腿肚子都骑抽筋了,那清瘦的身子倚在太子怀中,走起路上亦是软绵绵的。
到了最后,太子索性将“步履维艰”的小少傅横身抱起来,阔步而行。
姜少傅显然是谨记君臣有别,不断在太子怀中挣扎,应是在请求太子放下自己。
太子低下头,似是在姜少傅耳畔说了些什么话,少年终于停止挣扎。
陈阁老瞧见这一幕,双眼圆睁,眼珠都快要突出来了,转头看向一旁的余管事,可余管事仿若早就见怪不怪,甚至眼角荡起的纹路还有种老父亲瞧见打了许久光棍儿的儿子终抱得媳妇儿归的欣慰笑意。
“姜某见过陈阁老,阁老用过晚膳了吗?姜某刚刚和太子途径夜市,觉得腹中饥饿,故而耽误了些许功夫,让阁老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