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见状喂他喝了些温水,水流一线注入咽喉,他才终于能说出些话。
“师……师公子,多谢。”
青年弯着眼,体贴地给他掖上被角,“你歇息片刻,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走出一半,后面伏霄忍不住道:“你……你当真是师无算?”
“是啊,莫非我很有名?”青年被叫了名字,莫名一阵高兴,折回来与他说话,“还是我们从前见过,我却忘记了?”
他眉眼舒展开,恰如春风动人,伏霄的目光在他轮廓上来回描摹着,确认自己的双眼还没有瞎:眼前这人,分明是檀光的样貌。
是幻境的迷障被破,还是心魔作祟,尚不可知。
“或许,是梦里相见的吧。”
“公子不要打趣我了。”檀光笑了笑,转身推开门。
屋外黑云涌动,阳光被遮掩得严严实实,植被低伏在地,藤蔓一般爬满了道路,浑然不似人间。
伏霄呆滞片刻,从榻上跃起,一瘸一拐走至门边:“……这天,为什么是这样?”
“天?天一直是这样啊,”檀光奇怪地看着他,“难不成你是天上的人,从未见过这天长这个模样?”又将他一把抓住,“你的伤还没有好,快些回屋里躺下。”
想起来了,入镜之前,他以灵力探知过纷纭镜,见到里面已被心魔所据,一片漆黑景象,正如眼前所见。
这样说来,头顶一片黑,想必就是盘踞不去的心魔,纷纭幻境之所以如此,恐怕也与心魔的掌控有关。
他本想速战速决,在此唤醒檀光,可见檀光似乎深陷入了纷纭镜幻象当中,强硬带他出去,不知会不会伤及他的神魂,只得先待上一阵子,静观其变。
檀光一路抓着他回到房里,又十二万分不放心地看了半天,“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现在外面世道不太平,轻易不要出门了。”
伏霄困惑地躺下,身上几处位置的确传来一些疼痛,趁着檀光走出去的时候,他掀开上衣查看,身上交错着几处擦伤和淤青,有些位置结着痂皮,有些位置尚有血痕。
看样子,他来这里之前,曾经历过一番磨难。
接下来几日,伏霄才渐渐得知这一处世界的全貌。
“你是从上流漂下来的,我在水边经过,顺手把你救下来。”檀光坐在院子里,摆弄他那些奇形怪状的藤蔓。天上没有太阳,地上的植物自然也就随心所欲地乱长,颇似幽冥之物,檀光倒是很喜欢它们。
“我却一点记忆都没有,倒像我这辈子刚一睁眼,就睡在你那屋里似的。”这个不是假话,伏霄可不是刚一进到镜子里,睁眼便是他么?
檀光捏起小花剪,点亮一只灯笼剪着杂叶,“如今江那边的战事愈来愈紧,昨日我再去水边,整片水域竟然已被鲜血染红。还好叛军尚未打到南边来。”
“叛军?”
“容王的叛军,去年天子登基后,他便起兵造反了,这一年北方兵祸四起,南边盗匪横行,不知何时才能尘埃落定。”
伏霄想起第一次入镜时的记忆,道:“皇帝却没有镇压么?”
檀光笑了笑,将小花剪放回原处,提起灯笼向屋里走来,顺手掩上房门,“那是多远处的事了,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怎么能知道。”
外头打得兵荒马乱,对于他而言却像是无足轻重的事。他把自己关在小院里,喝茶、浇花、过日子,顺带养伏霄这个伤员。
“只是偶尔有盗匪趁乱会进镇子里劫掠,习惯便好了。”檀光忽然侧耳听了听动静,弯起嘴角,“今日凑巧,刚好就来了。你不要惊慌,随我过来。”
说完拉起伏霄的手,走到床榻之后一处隐秘的角落,撬开机关,竟是一处通往地下的地窖。
底下收拾整洁,想来是因为经常在此处避祸,所以许多生活器具一应俱全。
蜡烛吹灭,四下黑暗潮涌。伏霄跟随他在地窖内待了稍时,果然听见耳边隐隐有震动声传来,头顶似是闯入了一群人。分神时,檀光靠的近了些,道:“可是害怕了?”
伏霄未置可否。
身边窸窸窣窣动着,“放心,都来多少回了,他们从来找不到下面。”
也不知过去多久,头顶上的动静终于消停,檀光还是维持着那动作不动,两人坐在黑暗里,静静数着呼吸。
看不见,也听不见,天地之间似乎只有眼前这一抹黑暗,别的什么事也不必去想。伏霄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这一次的幻境为何是这幅模样了。
漆黑之中,檀光动弹了一下胳膊,手慢慢地地上寻摸着,“嚓”一下打亮火石,将手边的残烛点亮。
他笑吟吟道:“你看,我就说他们找不下来。”说着端起蜡烛要离开,衣袖却被什么拉住了,他疑惑地回头,对上伏霄晦暗难明的双眼。
“莫不是被吓傻了?”檀光伸出手,在伏霄眼前晃了晃。
伏霄却一把将他手腕捉住,难得强硬地对峙。
檀光吓了一跳,挣也挣不脱,尴尬地由他这么拽着。
沉吟良久,伏霄问道:“过这样的日子,你便觉得好吗?”
腕间力道松下来,檀光抽出手道:“却有什么不好?人无非生老病死,到头来总是要归去,顺自己心意而活,有什么不好?”
昏暗烛火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他的语气认真得近乎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