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后台看到了很多累得直喘气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很辛苦,也许他们的辛苦只能换来网上对节目不满的骂声,但总有一些人,是会将他们记住的。
而沈无漾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因为吃什么都一个味道,让他根本没心思吃饭,恰好也挺贴剧里人设,但网上也多出来不少“怎么瘦成这样了”“别恶意减肥啊”的评论。
该得到关注的人泯于人海,而这些吃胖吃瘦的小事却动辄挂在热搜,公众人物总是会承受比普通人多出许多倍的关注,他知道这些关注有好有坏,沈无漾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舆论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前后左右都开始整理衣服,主持人走到他们台前,笑眯眯地说:“今年第一次上春晚,感觉怎么样?”
沈无漾熟练地背诵着彩排过的台词,但这一刻,却又有什么东西和彩排的时候不一样了。
摄像机在他前面,他在接受全国人民的注视,和他随便开场的直播不一样,和他反复拍过的戏也不一样,这是真正的春晚,是他从小到大看的春晚,没有任何年龄限制,男女老少都会看见的春晚。
春晚的每一秒都是严格控制的,他不能多说一句话,但他想,他得做点什么,于是在他最后一句话音未落地前,对着将会在他脸上再定格两秒的镜头,沈无漾改变了起初准备的礼貌微笑。
他双手快速比了个心,伴着一个灿烂的,丝毫不加掩饰的笑,镜头和主持人一同如期转向了下一位。
他顺着镜头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桌,更靠近舞台中央那一桌坐着的抗战老兵,就在镜头聚焦后,抬起他颤巍巍的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沈无漾之前一直没注意,直播期间他不好随便回头。这会儿他却发现,抗战老兵的头顶不知何时拥挤了起来,那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身上的衣服要多破烂有多破烂,他们多大年纪的都有,四十多的,二十多的,十多岁的,还有个可能十岁都不到的,但他们全都很瘦,连十岁的孩子也瘦得皮包骨头。
鬼可以自由选择一生中的任何形态来变换,他们的一生大概没吃过一口饱饭,所以没得选。
但他们的眼睛很亮,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笑容,举手时也整齐划一。
沈无漾看得真真切切,他们随着老兵的动作,附身看着镜头,齐刷刷敬了一个军礼。
镜头必定不会过来,就算过来也无所谓了,沈无漾从桌上抽了张纸,擦了很多下眼睛。
学校实习需要写小结,胡彬乔柯他们工作需要写小结,还有人过年过生日都会写点小结,此时此刻,沈无漾突然想,自己这大半年的生活天翻地覆,好像也可以写成一点小结。
他见到了无数人,见证了无数人,他看到生而复死,死里逃生,他在名利场中打了一圈滚,可他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总有人在他身边陪着他,让他能够承担所有的困境。
哪怕他的舌头依然是麻的,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随机失去新的五感,他还是觉得,自己这半年的生活,顶得过过去吃喝玩乐的二十年。
春晚现场灯火辉煌,灯光落下的时候,一个又一个工作人员在后台穿梭,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可他们都是这场盛会的组成部分。沈无漾就在这时想,和他身边坐着的,真正有杰出贡献的人相比,他好像也没有多大的丰功伟绩,只是机缘巧合下做出了一点正确选择。
毕竟他读的是新闻系,虽然是这些年备受批判的新闻系,它被批判为没前途,被批判为鸡肋专业。沈无漾学了四年,虽然没有获得什么高分,但他依然认为,这些课业给他带来的影响绝不能用网上几个片面的词汇来概括。
哪怕他永远无法成为理想中的,真正穿梭在枪林弹雨中的优秀新闻人,但那些现在的客座教授,过去的调查记者们为他讲的每一堂课,都为他如今做出正确的选择铺下了路。
谁说理想主义没用呢?
既然这世界有太多人有心无力,他作为自认有心,目前也还有力的人,正可以为那些陷于茫茫红尘,找不到出路的人递上一把伞。
富丽堂皇的演播厅中,观众爆发出一阵比一阵高的欢呼声,这永远是春晚最扣人心弦的环节——倒数进新年。
“五——四——三——二——一!”
礼花喷向高空,万千光影在舞台上方斑驳变化,主持人站在台上朗声说:“祝全国各族人民、港澳台同胞、海内外侨胞新春快乐!”
周围的鬼魂们在庆贺,老艺术家们互相说着过年好,战友们彼此拥抱握手,儿童节目中的孩子们按照走位跑上台,和主持人手拉手一起欢呼。镜头不可能在此时过来,沈无漾立刻拿起手机,在零点整还没过去的时候,举起手机快速对着萧淮的聊天框说了一句:“过年好过年好过年好!”
就在同一时间,窗口弹出了另一句语音,从长度看,大概比他早说个几秒,以沈无漾抓手机的速度看,萧淮一定也是卡零点给他发的!
“过年好,比心给你截图了,我在外面等你。”
沈无漾觉得自己的心就和台上的礼花一样爆炸。
他拿过工作人员端来的饺子,他已经饿到有点不饿了,但萧淮的微信让他又觉得自己开始饿了,随手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肉香在口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