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有人打开手机,但再也找不到自己写过的诗或读过的句子;也许还有人留着郑钦译毕业前送的信,仍心心念念着没能一起看的、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场晚霞。
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围坐在一起看河灯的晚上。
那天的大家,见过满载梦想的星河。
郑钦译的那篇文章很长,大概三页纸,密密麻麻写着从n大到t院的故事,重点部分被加粗标出来。
文章里,有丛林诗社中大放异彩的沈拙清,有新生入学时万众瞩目的李方潜,有天各一方的怨偶,有胆怯妥协的痴人。
也有现实。
有将所谓风骨拉进泥潭的剽窃事件,有把公平正义踩在脚底的性侵门,有置温良恭俭于脑后的网络暴力。
名单有七张,一共七种颜色色,按照彩虹的顺序排列。像一首此去经年的诗,穿过遥远的千山万水,穿过漫长的时间恒河。
帖子里有一句话,李方潜读到时,都不觉眼睛一湿。
他想,这位爱把熬夜批改作业说成是“凌晨品读诗歌与幻想”的老师,果然拥有刻在骨子里的温柔,也不愧是沈拙清一生的榜样。*
——郑钦译先生说,私以为,“少数”不该成为失声的理由,“舆论”也不该成为创作的坟墓。
——毕竟,纯粹的风骨是不惧素履,唯一的取向是心之所向。
电脑屏幕里展示的就是这些。
沈拙清滑动着鼠标,越往下看,眼里噙着的泪就越重。
最后,他索性不再忍着,任自己的头靠在李方潜的臂弯里,任眼泪打湿对方的衣服,任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要放声喊出来。
李方潜的早已心软成了一滩,心疼地用两只手拍打他的肩膀,嫌这样不够亲密,又紧紧抱住他的头,挼着他的头发,嘴里不住说着,好啦,想哭就哭吧,以后不会再让你哭了。
谁知道,怀中的人使劲动了动,李方潜以为沈拙清使起了性子要跑,便箍得更紧了,一边抱着一边说:“我可不会再放开你了。”
“李方潜!”怀里人用了大力推开,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哭腔也未散去,就这么咕哝着喊,“你要闷死我?”
兴许是憋着委屈太久,猛地发泄出来,沈拙清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嗔怨,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三分。
可李方潜却觉得这神态可爱极了,没忍住,伸手揪了一下他哭红了的鼻子,又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泪水咸咸的,李方潜跟吃了糖一样,笑得嘴角咧开老大。
“可是......”沈拙清止住了哭腔,声音仍旧没什么威慑力,带着软软的尾音,在李方潜听来,就像是撒娇,“我好像还没有答应你吧?”
“先赊着。”李方潜作势要将人不要脸进行到底,“等你答应了,让你亲回来?”
说着,李方潜看到一滴泪滑到沈拙清的脸颊处,眼瞅着就要落在嘴角,心里觉得过于可爱,没把持住,又凑上去吻掉了那滴泪。
沈拙清从大起大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感受到这个吻,也没了那些矫情的心思,略略偏头。
李方潜的嘴唇带着没干的泪水在他脸上划过,又凉又软,惹得他心里濡湿一片。
“唔......”
沈拙清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嘴唇的主人堵住了。
舌头先是温柔的,像春天清晨的雾气,一点一点打湿他,后来慢慢肆虐,带了些不容置喙的力道。沈拙清被吻得没法换气,只得紧紧攥着李方潜的衣领,双手往下使了力气。
可李方潜把这个动作理解为,还要更深一些,于是更加忘情,更加有侵略性,大脑里屏蔽掉了外界的一切。
窗外的喜鹊多无辜,平白在外头唱了好久的歌,屋里却没一个人愿意听。
在刘柳的运作下,帖子里指出的事情,星火燎原,很快烧到了t院高层。
——如果只是学院内部的倾轧,t院研工部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到跨省、跨校的交涉,就无法高枕无忧了。
报纸循声赶来,研究生院也开始重启几年前学术剽窃事件的调查,成立了专项小组,对外发出对文院的彻查承诺。
沈拙清是在这一年的春天离开了t院,院里只有林晚依来送别。李方潜帮忙把他的行李都安顿好,一齐搬上了火车。
去n市。
这件搁置了太久的事情,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沈拙清靠在椅背上,看着李方潜忙前忙后,突然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要做这些?”
指得当然是那份厚重的联名。
“不是突然。”李方潜纠正道。
望向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映在眼里,车厢剧烈晃动。李方潜却觉得,一颗悬了好多年的心,终于落回它该去的地方。
毕竟,现世至福就坐在眼前,用浩渺的眼波承载着沿途风景。
沈拙清不无担心,问他:“闹这么大,会不会影响到在n大的工作?”
其实,李方潜请了太久的假,又先斩后奏地跟陈放搞事情,早就被校领导三令五申地“请”回去了。
但李方潜回想了一下陈放跳脚的样子,不禁好笑,却还是笃定地摇摇头。
“所以,我现在算是追回你了吗?”李方潜把手放在桌板上,缓缓张开五指,平摊在日光下。
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让周围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