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就看到小二丫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红通通的,蓄满泪只是扁着小嘴不敢哭。
她心下一阵酸涩,忙蹲下虚着右脚勉力垫着身过去,把小孩儿轻轻一把捞到跟前,摸了摸她细软枯黄的发,问:“胸闷么,还是药的分量重了,肚子里不舒服?”
想着才四岁的小孩儿未必说的清,她就用指头一寸寸按过去,却见二丫似伤心得更厉害了。以为是自己开方失了手,赵姝急地扯过她小手搭脉。
“是鲐儿害姐姐跌伤了脚吗?”小丫头鼓着脸,眼泪打着转,始终没落下,“鲐儿是扫把星投世,到哪里,哪里遭灾。”
“胡说,什么扫把星,谁教你的?”
“祖母一直这么说的,阿翁姐姐是好人,我不想害人。要不然,你们就把我扔了罢。”
小丫头皱着鼻子,忍得两颊都红了,苍白着清瘦小脸,一脸认真纠结。
察探完脉象基本无异后,赵姝暗呼一口气,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刚想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心思一转时,忽的垂首苦笑出声,便突然一把将小孩儿抱得高高的,整个人倚着灶台半坐上去。
“给我拿块饼去。”
二丫陡然被她一下托得老高,腾在半空中,竹篮子来回晃了几下,刚好就被小手险险够到。二丫凌空扑腾了两下,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就捞出一块饼子来。
捏着石头一样硬的饼子,二丫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离着地足有一丈远,就像只小鸟一样悬飞着。她也不怕,小孩儿子心性发了,咯咯一笑时,红红的圆眼眶里坠下四五滴泪,没入厨房灰扑扑的泥地里。
见她和自己小时候一样是喜欢这样玩的,小孩儿又哭又笑的脸庞鲜活幼嫩,赵姝仰面望着,心里那点苦涩消弥无踪。
记忆废墟里,久远到已经模糊了年月的一天陡然映入脑海,像熄灭千万年的鲸灯一瞬复燃。
她愕然愣了下,很快回过神,一口咬下小孩儿手里半张饼子,学着许多年前自己瞧见的,一边呲牙咧嘴地嚼着饼子,一边眉眼上翻露出下眼白,鬼一样含糊道:“咦!扫把星在此!哪里来的小丫头胆敢冒充本大仙,待本大仙咽了这口饼,看我一口嚼吃了你。”
果然如她当年一般,这有些可笑的鬼脸根本吓不倒二丫,反倒是连哭都忘了,咯咯笑着又把另半张饼递过来。泪花还在,却笑得手脚扑腾,咦嘻嘻挥着小手:“姐姐、姐姐!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吓人,你看我来。”
说罢,二丫使了吃奶的劲,学着赵姝的模样,朝上翻着眼做了个更‘凶狠’的鬼脸。
不防胳膊下被一双更温热的手握了,她看着脚下的地越来越远,鬼脸还没卸时,对上一张鹤发碧眸的陌生脸庞。
这叔叔生的怪好看,是生了什么大病来求医的么。连头发都白了,这是家里有多穷,盐也吃不上的么?
二丫圆圆的眼睛骨碌碌转一圈,剔透眼珠子定定打量一圈眼前男子。很快,她还是认定这怪叔叔该是来求医的穷人。或许不似那些脚夫困苦,可这人的‘病’一看就不是那么好医治的。
季大夫是个烂好人,明明是个有本事的人,偏见天得接济旁人,才过得那么困苦。
这一个绿眼睛痨病鬼一样,肯定很费药材银钱,她得替季大夫推阻了。
“叔叔你来求医的吧,我家刚安顿下来,屋子药材都没齐全,你来得太早了。”二丫晃荡着一双脚,软糯语调板正,十足一个小大人模样。
料不到一个还没板凳高的小丫头这样口齿伶俐,嬴无疾瞥一眼灶台边的人,见赵姝塞了满口的饼子噎得慌,他单手把孩子抱稳,解下腰间水囊丢过去。
回头朝小丫头挑眉一笑,故意挑衅道:“你家?可是奇了,赁屋的钱都是我的,你个小东西倒会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二丫没学过这词,却也是听懂了。
又见赵姝毫无避忌地接过水囊就喝,幼小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却不甘示弱,带了些敌意脱口道:“季姐姐和阿翁都不认识你,你在这骗人,当心官差来抓你!”
好一个厉害丫头,他一手抱孩子,顺手去拨小灶里的火。起身时也不放开,而是随口唤了声:“赵长乐。”
“嗯?”赵姝皱眉回头看他,用一根筷子搁住药锅盖子。方才她吃饼做鬼脸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她还有些不自在,便也没有在意称呼,只是顺口冷冷应道:“不是还要回府衙,怎有闲工夫在我这儿逗个小娃娃。”
说罢,她抬袖抹了把汗,仰头咕嘟嘟饮空了水囊,守着炉子坐在小马扎上,就开始在框里收拾昨夜采回来的各种药材。
二丫抿住小嘴,目光隐约颤动着来回看他们。
嬴无疾没看出小丫头的恐惧,他本质上还是个不太会哄人的,便避过赵姝的问题,反对着小孩儿一呲牙,居高临下睥睨着:“还说是你家,倒连她姓赵都不知。哼,这院子里四个人啊,也就你这小东西是个来路不明的……”
见乖顺下来扁着嘴的小丫头实在可爱,他有心去拍拍孩子的脑袋再逗两句时,就听得‘哇’得一声,小丫头突然大哭抽噎起来。
豆大的泪珠落雨似的滚下,偏哭声压抑,听起来溢满苦涩,根本不像是这个年岁的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