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这男人再次猛力叩首,额间一片血红。
    嬴无疾耐着性子听完,忽而半俯下身,一把捞着对方胳膊将人拖了起来。
    青年男子心虚得退开半步,然而嬴无疾却托着他的手,碧眸晦涩指节扣死了,迫得对方直视,双方人马一时都剑拔弩张起来。
    觉出对方指节干净平整,他忽轻笑淡声问:“你叫什么名字,起势之前家中是做什么的?”
    青年疑惑,想扯回手无果,只好顶着一脑袋血闷着声调照实道:“小人亦是赵姓,单名一个黔,祖上的事不必说,我在邯郸时在私塾里糊口。”
    “赵黔。”嬴无疾意味深长地念了遍,抬手去与赵黔抹额间血污,他眉睫深邃目光悠远,眼见得对方将要出言不逊时,才将人扶正了,“芈蛩你亲去传令,川北新县就定名为黔,由赵国流民七万九千余人,计二万六千户迁入。”
    赵黔讶然若遭雷击,连他隐匿的七千童军都查明了。
    “新任的县令么。”嬴无疾一个探身竟从芈蛩腰间解下佩剑,亲手递给赵黔恳切道:“以君之仁爱,可能替我大秦守好黔县沃土?”
    赵黔愕然至极,这一回,却是心甘情愿拜服。
    他随军下崖前,又听王孙疾缓声说了句:“赵黔,比起你们大当家的,你更能担当也稳重仔细。”
    .
    一场慧眼识珠的戏码唱罢,转瞬众人退场,赵姝还在克化双方的勾斗,颌下一痛,遂撞进一双冷厉漠然的碧色眸子里。
    近看时,他眼尾微挑,瞳色清澈潋滟,若非这一声血腥重甲,直当的一句人间绝色。
    “可看明白了?”他附耳低诉了句,碧色里是未加掩饰的冰凉不屑。
    赵姝只以为他故意设计,先前自己要断指时的丑态尽数被他瞧去,即便还是心有戚戚,也竭力瞥开眼,不甘道:“我若有川北沃土作筹码,也不需你来救。”
    “还要逞强!”嬴无疾扬眉,指腹忍不住拂她失血的苍白唇畔,“识人、养士、行军布阵,走一步算三步,你会什么,纸上谈兵,还是嘴硬么?”
    “你我颠倒一下,刚才那人亦会切了你的指头!”她不忿气厄,垂下眼皮,不愿将泪眼相示。
    但闻一声哼笑:“你是不是以为那几个流民匪首是力有不逮,无奈臣服?”嬴无疾只觉三言两语同她解释不清,遂言简意赅地直指要害:“黔县的军屯熟田,早在出征前,祖父便许下了。”
    到底是从来不涉政事,见赵姝皱眉茫然,对着她这副稚童般简单的心窍,他陡生了分嫉妒艳羡,指间戾气遂没了控制,口不择言讥道:“旁的都不论,但说你这十余年荒戏,那个叫什么毛蛋的不过是个花架子,若你体魄身手略好些,也不至会那般受制。”
    这是连政事都懒怠与她详说,只用一个不精六艺来堵她。
    两个人一旦亲近了些,实则说起伤人的话便愈发鞭辟入里,伤人心肺。
    戳中了痛点,赵姝被流民的血腥气染了,一颗心激愤狂乱,探手就要去同他掰扯。
    她是忽然发难的,嬴无疾没有防备,在她纤掌击中肩颈前,本能得曲臂来挡。
    便这么转肘一撞时,伊人已倾身跌出半丈。
    第61章 流民7
    赵姝连日一直在受伤, 又是惊怕交加,哪还有什么自保应对的气力,这一推之下,她整个人翻身就扑出了半丈远。
    右手三指指腹赫然传来热意, 探手一摸, 竟是刚才抵在她手上的那把匕首, 指腹被割破的锐痛袭来,让她不由得幻想起十指断裂的痛楚。
    “啊!”一时但如惊弓之鸟,丢了魂似的抛开匕首, 呼吸急促得连连后退。
    “我看看伤处。”嬴无疾也没料到会这般巧,他瞧出她是真的受了惊吓, 一时软了语气, 上前就要扶人。
    却被赵姝一把挥开。
    “你是故意算计, 再来施救, 就是要迫我……”她哽着嗓子咽下带了屈辱意味的难听字眼, 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子:“你恨我不识抬举,就故意用这种法子教训人。”
    “我确是事先知道。”他垂眸与她抚背顺气, 闷着声调缓缓道。
    “你!”赵姝不忿回头, 被他一把捉了两手。
    她正要去挣,但听他叹息了声,强硬地摊平她被划伤的右手, 有些无奈地继续说:“赵甲那一家十一口, 早在三月他们起事之初, 成戊就查清了他们的底细, 我既知他们的祖籍家业, 也知你曾施针救过他家女眷,这家人亦还念你的恩。”
    她还瘫坐在地上, 那句‘原来你早知赵甲一家认识我,不会伤我。’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深蹙双眉,她容色震诧茫然,似被施了定身术,水雾重又浸满了眸子,她忍不住眨了下眼,一张苍白清丽的面庞上,珠玉似的泪痕与泥点子交错。
    心底忽泛起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预感,她不敢深想,遂将注意力都放在嬴无疾上药的动作上。
    即便她一向不爱理会军务政事,可总也耳濡目染,有些事略略听个首尾,基本的是非曲直,好意或是恶意,她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是她为了民望自愿涉险,而他不仅事先就探清了赵甲底细,还亲自在崖外埋伏守着。
    为了兄长,她或许会与此人为敌,甚至会出卖他,可他不仅毫无防备,一次又一次地施援,甚至还将秦国的部署和盘相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