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靠承恩侯府,又以承恩侯府的名义放这一本万利的买卖, 短短几月时间便攒下了无数银财。
消息传到长房时, 庞氏正在霁云院内与瑛瑛盘账,闻言震怒的险些砸碎了手里的算盘。
“李氏是穷疯了不成?放印子钱可是大罪,若是被御史台的人听闻了风声, 怀哥儿可要被连累的吃不了兜着走。”
自瑛瑛嫁来承恩侯府后, 还是头一次瞧见庞氏如此失态的模样。
她也被李氏的贪婪震烁的无话可说, 稳了稳心绪后,便劝哄庞氏道:“母亲息怒, 可别为了这些糊涂人伤了自己的身子。”
惊怒之后,庞氏便在瑛瑛的搀扶下坐回了扶手椅里。
“三房素来觉得老祖宗偏心。可他们也不想想嫡出一脉与庶出一脉的差别, 当初老祖宗与三房的那位姨奶奶可是斗的你死我活。三姨奶奶故去后,老祖宗能待三房这般妥帖, 已是仁善之举了。”庞氏感慨道。
她有心想让如此贪婪的李氏付出些代价来,却又不愿在薛老太太身子抱恙时闹出什么事端来,若是惹出个薛老太太不慈的名声来,于承恩侯府无益。
思来想去,庞氏便屏退了伺候的下人们,对瑛瑛说:“你悄悄去一趟三房,警告一番李氏,若她冥顽不灵,我再出面。”
若要闹到庞氏去镇压李氏的地步,大房与三房必要交恶,也必然会走漏出些风声。
庞氏期望着这事能无声无息地解决,最好不要惊动薛老太太。
瑛瑛自然不会推辞,领了庞氏的吩咐后她便先回了一趟松柏院,将庄子里献上的葡萄和桃子剪了一小笼,一并带去了三房。
起初,她与李氏相谈甚欢,活泼灵动的燕姐儿也在一旁凑趣,左一句“嫂嫂”、右一句“嫂嫂”地好不热络。
瑛瑛姣丽的面容上也盈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李氏甚至还热情地邀请瑛瑛留在三房用午膳。
瑛瑛却以长房事务繁忙的由头推辞了过去,并寻了个由头让李氏遣退了正屋内伺候的丫鬟和婆子。
之后,她便肃着脸与李氏提起了印子钱一事,李氏起先死活不肯承认,后来瑛瑛将话放的严肃板正了几分,李氏才算是默认了此事。
瑛瑛到底是脸皮薄,对印子钱一事也知之甚少,既见李氏应下了收回所有印子钱一事,便放心地离开了三房。
不曾想,一月后又有放因子前的地痞寻到了承恩侯府里。
庞氏愈发震怒,连瑛瑛也吃了番挂落。她便搬出了世家冢妇的身份,气冲冲地赶赴三房,将李氏的体己箱笼都砸了个底朝天,还将她放因子得来的田契和地契一并没收。
银子是小,庞氏是要让李氏投鼠忌器,从银钱上入手才能让她吃到教训,往后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可钱财正如李氏的性命一般,丢了命后,李氏便癫狂到在三房里哭天喊地地咒骂庞氏,只把三老爷逼得去了姨娘房里躲个清净。
“当初我便跟你说了,让你不要去放印子钱,如今被嫂嫂查了出来,大哥也定然知晓了此事,你要我怎么有脸去大哥跟前当值?”三老爷气恼不已,连着十几日都不肯与李氏相见。
李氏愈发气恼,一门心思要让长房之人付出代价来。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既撼动不了庞氏的地位,便将一切的矛头指向了瑛瑛。
她们三房不仅丢了银财,还陷入了夫妻失和的境遇,长房也必然要付出些代价来。
李氏自个儿已是陷入泥泞之中的人,如今满腔的愤慨,不论拉谁下水都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所以李氏便窝在书房里给徐若芝写了封信,并奉上了几粒金豆子和玉钗,挑了个信得过小厮去城西的楚家跑了一趟。
*
约莫半个月后,薛怀从枢密院下值归家,才出方院大门,却被官场上的同僚吕方拦了下来。
薛怀曾帮过吕方些许小忙,两人算是有几分情谊在,此番吕氏便横冲直撞地跑到薛怀跟前朝着他挤眉弄眼了一番。
“薛兄的恩情今日我可是还了,往后薛兄可不能再推辞着不陪我去酒红楼饮酒了。”吕方不羁地笑道。
薛怀不解其意,蹙起剑眉问他缘由。
吕方便答道:“昨日来了个姓朱的刺头,瞧着好似和宫里正受宠的那位朱贵妃有些亲戚情分,他拿了块玉佩做信物,非要说你强占了他的正妻。我瞧着他摆出了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便做主意将他赶出了大理寺。”
本朝律法有令,为官者若是犯下强占民妻的佞罪来,轻则夺官削爵、重则鞭笞流放。
薛怀骤然听得吕方的一番话,只觉得万分疑惑。他的正妻是瑛瑛,两家的婚事也是过了三媒六聘的明路,何以会被这个姓朱的泼皮肆意诬陷?
便是有无赖要借此攀扯上他,也不该去大理寺触这个霉头才是。
薛怀越想越不对劲,索性便与吕方一起去了趟大理寺,将这位姓朱的泼皮的案宗拿出来查阅了一番。
案宗上说,徐家夫人宁氏本为府内庶女定下了朱家这一门亲事,两家人已交换了庚帖与新物,宁氏还将庶女的生产八字都送来了朱家。
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而送来了五百两银子,竟是要将这桩婚事作罢不提的意思。
朱家起先没有异议,后来知晓了瑛瑛嫁去承恩侯府的消息后,便缓缓地觉出味来——这徐家不就是在嫌贫爱富吗?如此出尔反尔,简直不把朱家当一回。
所以这位朱大圣才会气冲冲地来大理寺状告承恩侯府薛家与徐家。
吕方见薛怀的面色不善,便在一旁笑着劝解他道:“这等泼皮无赖我见的多了,薛兄不必当真,他只要拿不出货真价实的婚书来,便碍不着你们什么事。”
薛怀应了声,并朝吕方作了个揖,算是谢过了他的好意。
不想五日后,这朱大圣竟还敢跑去京兆府击鼓鸣冤,此番不仅拿上了信物和庚帖,还将徐大人亲自所书的婚事拿了出来。
此事闹的极大,顷刻间京城内便都传遍了薛怀强占朱家妻子的消息。
许久没有消息的宁氏竟还拖着病体去京兆府当了人证,口中只说她这个嫡母的确做主让庶女嫁给朱家为妻,只可惜庶女不愿,并在定下婚事后故意与薛家世子一同落入溪涧之中,她与徐老爷是骑虎难下,才不得不推了朱家这一头的婚事。
这一番话等同于将瑛瑛架在火堆上炙烤一般,旁人不敢说薛怀的是非,便都耻笑着瑛瑛的心机。
所谓墙倒众人推,这桩案件既传的沸沸扬扬,便有那日一同在鹿鸣溪畔的小娘子们为瑛瑛“作证”,当时她的身边空无一人,离她最近的也是徐家的嫡长女徐若芝。
徐家嫡女哪里会蠢笨到故意将徐瑛瑛推入溪涧,好让她攀附上京城里的香饽饽薛怀。
所以瑛瑛,必然是主动“失足”掉入了溪涧之中,并“不小心”扯住了薛怀的衣襟,两人齐齐入睡,好让她躲避朱家的这门亲事。
此女实在心机深沉、手段下作。
*
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尘嚣其上。
瑛瑛却安然地待在松柏院里理家事、养女儿,仿佛根本不知晓外头沸沸扬扬的传闻一般。
小桃担心不已,几次三番地想与瑛瑛商议此事,却都被瑛瑛笑着化解。
“清者自清,何足挂齿?”
她如此淡然,震的小桃也悠然自得了起来。
是了,以夫人和世子爷蜜里调油的甜蜜,哪里会被这等闲言碎语所影响?
小桃安慰了自己一番,便又殷勤地去管教新进松柏院里的小丫鬟们。
直到黄昏前夕,本该回松柏院用晚膳的薛怀却不见了身影,瑛瑛派小厮们打探他的行踪,却得知他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凭谁的脸面都不肯让人进去。
瑛瑛这时才卸下了那副无恙的表皮,立在支摘窗外眺望了庭院里攀升得直冲天际的青玉树,素白的面容里荡漾着几分苦恼。
这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学会了一个道理——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论遇上何等境遇,都不必慌张。
尤其是她与薛怀之间的私事。
只要薛怀能处理好京兆府那一头,其余的事实在无足挂齿。
木已成舟、生米早已煮成熟饭,承恩侯府不可能赖掉这门亲事。
更何况,薛怀如此心悦着她,即便明白当初鹿鸣溪畔的事是她蓄意所为,难道还能因此恨上她不成?
她虽在薛怀身上耍尽了心机手段,可这几年的夫妻情谊却不掺任何虚假。
她想,薛怀是舍不得怨怪她的。
瑛瑛沉思了一阵,那双雾蒙蒙的杏眸里卷起了蹁跹飞舞的稳足。
顷刻间,她豁然开朗,并对小桃说:“竹姐儿也睡了两个时辰了,去把她唤起来吧。”
小桃忧愁不已,只不解临到此时为何瑛瑛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世子爷明显是相信了外头的流言蜚语,难道她不该尽快赶去书房与世子爷解释一番吗?
“夫人快想想法子吧,世子爷若生了恼,咱们该怎么办呢?”小桃急的仿佛要落泪一般。
瑛瑛将小桃脸上的慌乱尽收眼底,嘴角勾起的笑意里露出些无奈,“竹姐儿时夫君的掌上明珠,如今天寒地冻的,他怎么舍得让竹姐儿在书房外空等?”
况且,除了杀手锏竹姐儿之外,她还有个无往不胜的宝典。
瑛瑛含笑着低头,瞥了眼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笑盈盈地对小桃说:“这个月我的月事,似是推迟了四五日。”
第60章 书房
京兆府尹办案如神, 经手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无论是何等妖魔鬼怪,经由他一个月的细细审理,也能将内里的隐情查个水落石出。
此番朱大圣状况薛怀强占正妻一案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连永明帝也在闲余饭后调笑般地问了一句, 柔嘉公主更是派了不少人手来承恩侯府打听消息。
京城非议漫天,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了薛怀有没有后悔一事上。毕竟当初柔嘉公主与他“郎情妾意”,若没有瑛瑛的横插一脚, 只怕两人早已终成眷属。
纵然薛怀一连两日宿在了书房里, 却他并没有透露出任何失态的风声来, 顶多只是比以往沉默了一些而已。
此刻的书房万籁俱寂。
薛怀不许诗书和五经打扰他看书习字,他又不从不让丫鬟们在书房里伺候,是以连点灯煎烛这样的事都只能由他自己来做。
他英武俊朗的身形陷入扶手梯上,影影绰绰的烛火烧起一阵不合时宜的迷蒙来,衬得他那张如冠如玉的脸庞格外的清冷。
诗书和五经两人相依着蜷缩在廊道上,两人面面相觑一番, 却是连张着口型说悄悄话都不敢。
近来京城风声不止, 薛怀的心情也坠到了谷底,任谁都能瞧出他的不虞来,诗书和五经自然不敢造次。
小厮们小心翼翼, 薛怀自个儿也是郁结难开。
京兆府尹王达与他有几分旧日里的交情, 便把审案的细节统统说与了他听, 王达不仅审问了朱大圣,还一并审问了宁氏与徐若芝。
连鹿鸣溪畔那一日刮起的西北风都拿出来“作了证”,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瑛瑛落水一事是她有意为之,正如宁氏所说, 她不愿嫁给一身恶习的朱大圣为妻,所以才能攀扯上薛怀。
事情的真相如此简单, 血淋淋的事实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匕首,在薛怀的肌肤与心口割划下无数的伤口。
他能理解瑛瑛不愿嫁给朱大圣的缘由,也能明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
他都明白。
可一个人若当真真心实意地心爱着另一个人,这份爱里面怎么可能掺杂着如此多的谎言?
薛怀甚至不忍去回忆自己与瑛瑛的从前,他怨恨妻了自己的聪慧,只希望自己能蠢笨一些,起码不会发现那些过往之事里隐隐显露出来的纰漏。
沉思了近一个时辰,薛怀才从扶手椅里起了身,走到博古架旁将压在箱笼底下的宣纸拿了出来。
最末的那一张,是薛怀曾执笔写下的“约法三章”,上头遍布的冷厉与淡薄与此刻他的热忱又真挚的心爱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他学不来朝堂上的权术,也弄不明白情爱里的阳谋诡计。
薛怀啊薛怀,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他的心一时坠到了谷底,可转念又想到过往无数个夜里瑛瑛关怀备至的笑颜,如此情意绵绵、如此纯澈干净,仿佛与虚情假意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