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心腹早就与宁致有了龃龉,两人为了争抢王启安的信任,在背后斗的不可开交,如今这等送到门前的铲除异己的机会,心腹自然不会错过。
他笑道:“大人别急,宁公子也着实太蠢笨了一些,他难道不知晓大人的计划?怎么连薛世子的夫人也敢冒犯?且下官冷眼瞧着这位薛世子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折辱,宁公子的做法犯了他的大忌,大人还是要给他一个交代才好。”
一席话说的王启安叹气连连,只道:“这蠢材真是气煞我也。”
*
黄昏前夕。
王启安便让人来请薛怀去前院观礼,薛怀欣然而往。
他与王启安坐于泰山石阶上的紫檀木太师椅中,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下首老虎凳上躺着的宁致。
此时宁致身上的伤口已被人处理了一番,不会再像方才那般不停地往下渗出血丝来。
只是他意识涣散,连抬头去祈求王启安放他一马的气力都没有。
随着薛怀的一声令下,持着棍杖的小厮们便一下一下地击锤着宁致的腿骨与背脊。
起先的几棍宁致还能痛呼出声,后头的几下板子却没了声音。
薛怀冷冷一笑道:“只撑了十大板,倒也真是可惜。”
一旁的王启安更是面色平淡,听得薛怀的话语后还笑着附和道:“薛世子如今可尽兴了?”
他眼睁睁地瞧着宁致死在他跟前,总是有几分着恼,说出口的话便染上了几分讥诮。
薛怀却恍若未闻,只慵懒地把玩起了自己手指间叩着的玉扳指,并道:“王大人往后也要擦亮些眼睛才是,怎么这等阿猫阿狗都能称你一声义父?”
撂下这话后,薛怀便持着欣然的步伐,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徒留下气愤不已的王启安,脸色阴沉得仿佛墨云翻滚一般,过了一刻钟,他才摆了摆手,对小厮们说:“把他拉下去埋了。”
*
当日夜里。
薛怀与瑛瑛和衣躺在一张床榻之上。
瑛瑛倚靠在薛怀的心口处,脑中思绪紊乱不堪,漫长的作乱之中,思绪定格在宁致惨然躺在地上的一幕。
她心里自然万般痛快,只是这点痛快与薛怀为了她而对宁致下死手的震烁相比,却算不了什么。
直到此刻,瑛瑛仍是不敢置信。
她的夫君,温润如玉的薛怀,连对丫鬟和小厮都不曾红过脸的他,竟会以如此残戾的方式要了宁致的性命。
她既欢喜也害怕。
欢喜的是自己已然成为了薛怀的例外,让他摒弃君子之道的意外。
害怕的是自己配不上薛怀对她的好。
这桩婚事是她苦心谋划而来,其间不知掺杂着多少难以言喻的算计,可她却因此而收获了薛怀的真心。
她越是多思多想,便越是惴惴不安。
越是惴惴不安,便要接着攫取薛怀的心意来劝服自己。
瑛瑛愧意上涌,便伸出皓腕抱住了薛怀的劲腰,让自己泛着羞意的脸颊离他更近一些。
“夫君,我们圆房,好不好?”
第29章 和离
如此旖旎缱绻的相望之中, 薛怀的心间却没有勾起任何的意动。
烛火影绰。
他分明瞧见了瑛瑛周身上下笼罩的哀伤之意,也能预想出她此刻涌动着的心境。
薛怀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他将瑛瑛箍进了自己怀中,下巴紧紧抵住她的肩膀, 以严丝合缝的姿态与她紧紧相拥。
而后他说:“瑛瑛, 你没有配不上我的地方。”
轻淡如烟的一句话,却让瑛瑛红了眼眶,泪意从心口攀腾至睫羽之下, 一眨眼, 便如断线的风筝般往下落。
“夫君。”她几乎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也不过是汹涌情谊的点缀。
泪意朦胧间, 瑛瑛似乎忆起了昨日与小桃闲聊时,小桃红着脸问她的那一句:“心悦一个人到底是何感受?”
那时的瑛瑛只怔惘了一息,随后便笑着对小桃说:“心悦一个人,便是处处以他为先,希望他开心,喜欢他喜乐。”
薛怀对她的心悦藏于漆眸之中, 却还是会在他的一言一行间爬上眉梢。
“不在这儿圆房。”薛怀叩在瑛瑛腰肢间的手不断地游移向上, 最后落在了瑛瑛的丹唇之上。
他倾身上前轻啄了瑛瑛的唇,在唇齿呢喃间冲她含情一笑道:“在这儿,太委屈了瑛瑛。”
至于怎么委屈她, 委屈了她什么, 薛怀却是不肯赘述。
在他柔意似水的抚慰之语中, 瑛瑛心内的不安与愁绪仿佛就此烟消云散,她靠在薛怀的肩膀处, 体悟着他潺潺如溪流般的清冽嗓音。
瑛瑛全然放平了心绪,朦朦胧胧间, 她便阖眼睡了过去。
依稀间,她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她额头处轻轻映下一吻, 又仿佛听到了薛怀慨然般的一句。
“瑛瑛,我们会白头到老。”
*
宁致死后,王启安手边的一些阴私事都只能交给了另一个心腹李然。
李然自然万般乐意,从中也捞了不少银两,私下里与人说笑时都不忘提起薛怀的好处来。
“若不是承恩侯世子,我只怕要一直被宁致弹压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他志得意满地说道。
他与宁致一样,都对王启安忠心耿耿,只是李然出身浅薄,比起宁致来说要多几分私心。
譬如王启安贪污受贿的那些丑事,他便总是退到人后去,不肯与这些事扯上半分联系。
花无百日红,他也不知王启安在京城的靠山是否会有倒台的一日,若是东窗事发,王启安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另说,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却只有赴死的份儿。
李然只图平安富贵,不想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如今王启安让他去江南三教九流之处打点关系,他明面上应得痛快,背地里却留下了一本私账。
私账上仔仔细细地记录着王启安差遣他办下的所有事宜。
将来若是有个不测,这本私账就是他保命的宝物。
薛怀在清竹县待了半个月,除了收下些王启安的贿赂之财外,并没有探听到半点赈灾之银的消息。
他心里设下了不知多少计谋,可每回王启安都是见招拆招,根本不上当。
薛怀无法,便只能寻了个王启安心绪极佳的时候,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想分一杯羹。”
他这个无所事事的“纨绔”最在乎的除了名声以外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且他又收下了陛下的手谕,知晓京城拨来江南赈灾的银子是一个天文数字。
金银财宝动人心,薛怀起了想分一辈子羹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王启安倒是因薛怀的狼子野心很是惊讶了一回,可他也明白这世人没有一个人不爱银子的道理。
那些赈灾之银不过是经了他的手,其实都送去了贵人府上,可怜王启安还要背上个贪官污吏的罪名。
只见他立时肃正着脸回绝了薛怀:“薛世子这是何时,下官不明白。”
薛怀立于王启安跟前,他冷笑一声后俊朗的面容上隐现几分威胁之意,“王大人可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小爷我不远万里地跑来了江南,难道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吗?”
这话也在情理之中。
王启安倒不是心疼银子,只是这贪污赈灾之银一事里牵扯颇多,他只怕上头的贵人不愿意。
“薛世子这是在说什么话?赈灾之银都用在了安置灾民上头,哪里有多余的银子?”王启安干脆装傻充愣了起来。
薛怀瞥他一眼,便也不急不缓地拿出了袖袋里的一小本账簿,仍在王启安跟前后,笑着说道:“小爷我捡到了这本私账,也不知里头写了什么东西,总之小爷我一个字都看不明白,便交给王大人处置吧。”
王启安瞧见他似笑非笑的阴冷神色,心间顿时一凛,只见他着急忙慌地拿起了那本小小的账簿翻阅了起来。
瞧见上头清晰无比的账目之后,王启安的脸色大变,霎时便望向了薛怀。
薛怀朝他淡淡一笑,眸色里尽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王启安大掌狠力地拍在账簿之上,一张脸上掠过隐晦不明的苦恼之色。
薛怀也静静地立在他身前,不声不响地等着王启安的下文。
王启安的脸色阴云密布,良久之后,他才慨叹一声,对薛怀说:“薛世子如此仁义,下官自然也不能再欺瞒您。”
薛怀拿捏住了王启安贿赂旁人的账簿,若是他送去了京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下官多谢世子爷相救的情谊。”王启安紧紧地攥住了账簿,只道:“世子爷若真想分的一杯羹,便要成为下官的自己人才是。”
王启安也抛出了自己的条件——薛怀与他必须成为一家人,有姻亲之缘在,彼此间的关系才会坚固不折。
薛怀抬眸,饶有兴致地问他:“自己人?这是何意?”
王启安面露两分赧然的笑意,只缓缓开口道:“下官有个待嫁闺中的女儿,世子爷若是不嫌弃,便将她娶回去做平妻。”
薛怀一怔,险些便忘记掩盖住眸中的嫌弃之色。
这老狐狸,竟起了要做他岳丈的心思?
王启安又添话道:“世子爷若是能应允下此事,下官才敢放心地让世子爷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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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里。
薛怀吩咐丫鬟和小厮守在各处门窗,不许让王启安的人接近他与瑛瑛所居住的房屋。
瑛瑛见薛怀坐在桌案旁,一脸郁色地盘弄着手里的笔墨,几番提笔运气,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落下来。
“夫君不是要给周大人写信吗?”瑛瑛端着茶盏走到薛怀身前,替他轻轻地按了按肩膀后,如此问道。
薛怀在瑛瑛面前没有半分遮掩,也不需去苦心扮演一个肆意而行的纨绔。
只见他的眉宇里尽是惆怅之色,说话时却还要端着几分不愿让瑛瑛担忧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