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清圣扬起孩子般的笑容,一把将宋亦恩拉进怀里:「亦恩啊,回家吧。」
「……不要。」
「什么?」
听到意料之外的拒绝,智清圣马上慌了:「亦……恩啊,我说我们回家吧,啊?」
「不要。」
他再三确认没有听错。
「为,为什么?啊,那个,我不是说马上走,我的意思是等两天恢復好一些了再走,嗯?」
宋亦恩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智清圣,一脸平静地回答道:「交不起房租。」
啊……智清圣瞬间恨不得给当时说这话的自己一巴掌。
他赶紧走到宋亦恩的跟前,耷拉着眼睛,缓缓蹲下,怯生生地叫道:「亦恩啊……」
宋亦恩不理他。
「亦恩啊~亦恩……」
还是不理他。
「亦恩亦恩亦恩啊~」
「……」
宋亦恩撇过头去,不让自己看那双水汪汪的棕色大眼睛。不只是眼睛,还有那整张日思夜想了五年的,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
「亦恩我错了。」
「你错在哪了?」
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竟能用上母上大人花泽七奈的驯夫经典台词。
「……全……部?」
「往具体了说。」
「我当时就是故意想为难你,」智清圣懺悔似的低下头,「亦恩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怎么生气也不该用钱为难你……我真的错了……亦恩啊……」
宋亦恩当然知道他不是真想计较钱,但受伤是真的受伤了。
「亦恩,那你打我,打了你就解气了……好不好?你打——」他说着,拿起宋亦恩的手往自己脑门上打。宋亦恩哪里舍得,赶紧把手劲儿用力往回收,结果一下一下都变成软绵绵的抚摸。
见宋亦恩心软,智清圣赶紧乘势撒娇:
「清圣以后再也不敢了,嗯?嗯?嗯?」
宋亦恩心想: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要三十的大男人撒娇,还觉得可爱得要死的自己,是终于疯了吗。
「清圣真的错了,亦恩回家好不好?」
「亦恩~」
「亦恩啊~」
「清~圣~都认错了,跟老公回家好~不~好?」
……
宋亦恩愕然:这男人是在医院当了五年医生还是五年牛郎?
「谁是你老婆?」
「你啊,」智清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在上面你在下面那不就——啊啊啊啊啊——」
没说完,宋亦恩一个勾手扯过智清圣的衣领,把那张帅气的脸蛋狠狠砸进被单。他一个踉蹌,发出了哀嚎。
两人显然完全忘记了此刻还在一旁被迫观赏的林智雅。她一脸无语地望着眼前二人:「甜得我糖化血红蛋白都要超7%了,救救我好吗?」
「林智雅你出去,都是你在亦恩才害羞——」
没等智清圣把一个「了」字说出来,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头又被宋亦恩单手摁压在床上。他哪敢反抗,只能乖乖叫痛。
「亦恩啊亦恩亦恩亦恩,痛、痛痛痛痛——」
「智清圣,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亦恩啊,死里打——」
「智雅姐,」看着灿烂地笑着的林智雅,宋亦恩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突然多了几分严肃,「谢谢。」
「不谢不谢,」林智雅一脸正经,「想换对象了,随时告诉我,姐能给你找更好的。」
「亦恩你别听她乱说,」智清圣立刻挣扎着抬起头,「怎么可能有比我更好的?要是有的话,林智雅怎么会过了三十还没谈过恋爱?」
林智雅的双眼顿时充满杀气。
宋亦恩倒吸一口寒气,替深爱的男人感到生命的危险。
–––
三天后。
「年轻人恢復得就是快,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出院后的註意事项稍后护士会再交代,祝身体健康。」
医生刚前脚走出宋亦恩的病房,身后跟上的几个护士小姐姐们便开始按捺不住了。
「什么什么?1107的病人要走了?我不要!我拒绝!我的精神食量就要消失了吗?!」
「誒誒誒,你说等等我们要个合照好不好?还有还有那个天天来探病的男人也要问!」
「他俩站一起简直了……看他们两眼的提升去皱效果比上热玛吉了,绝了绝了真的……」
「天啊!帅哥就这么要从我们的生命消失了吗?」
「他俩哪个送我我都行,哪个我都无比愿意!」
「……那我还是选那个白皙清秀的小哥哥,上次查体温的时候,声音超级温柔的!我都快晕过去了真的。」
「那那那那我要那个个子更高一点的小哥哥,超级man有没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
「嘘——嘘——拜托你们小点声儿,里面都能听见……」
确实都能听见。
病房里宋亦恩和智清圣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静静听着门外护士小姐姐们的嘰里呱啦。
宋亦恩只是笑着,仿佛在听着过年时亲戚的家长里短。
他本来就对女孩子温柔。加上他还记得五年前在医院的时候,那位曾经日日给他送水送餐的护士姐姐,更是对门外这群充(有)满(些)善(聒)意(噪)的姑娘们有几分说不出的亲切感。
一边的智清圣却紧绷着脸,不满地望着宋亦恩:「查体温是什么时候?」
「……嗯?就这几天天天都有。」宋亦恩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
「天天都超~级~温~柔~地被查体温?」他怪腔怪调地补一句,宋亦恩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又好气又好笑。
「别闹了,快收拾。」
「亦恩你不爱我了。」
……
该拿这头披着羊皮的大灰狗怎么办?
他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智清圣身后,抱住他的腰,然后把头轻轻贴近他的背后。
声音轻得只有他们听得见:
「快收拾好早点回家,嗯?」
「……嗯。」智清圣乖乖地点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胸前,装作不经意地解开衬衫领口的两个扣子。
硬了。
办完退院手续,两人回到家。
几天前还那么冷清的别墅,现在却觉着莫名的温暖。离开的时候心如刀绞,现在回来却和恋人和好如初。一切不真实得像一场梦,顺利得让人诚惶诚恐。
宋亦恩怔怔望着智清圣,任此刻汹涌的幸福感和时而划过的不安在脑里纠缠。
「亦恩啊,我有东西给你看。」刚放下行李,智清圣便拉起宋亦恩的手,朝三层的阁楼走去。
「三层的阁楼不要擅自进去。」
当初智清圣说这话的时候,宋亦恩早就有些好奇。阁楼里藏着什么?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智清圣已经把门打开。他怔怔地看着宋亦恩,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将他推进房门。
宋亦恩慢慢走进房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掛在墻上的紫色风铃。
——小学手工课上宋亦恩做了送给智清圣的。
他怔住了。
房间的布局,以及所有的摆设物品,和他们大学四年同居的公寓一模一样。从吊灯到地毯,衣柜到床单,花瓶到墻纸,所有他能回忆起来的部分,都如出一辙。
恶狠狠地说自己早就推平了公寓的智清圣,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布置了这里?
「想你想到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智清圣平静地笑笑,仿佛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宋亦恩颤巍巍地打开衣柜,空空无物——除了一条围巾和外套。
那是宋亦恩第一次织了送给智清圣的围巾,和他们第一次买的情侣外套。
衣柜对面站着一个大大的书柜,是熟悉的样子。书柜被书塞得满满当当,所有书背看起来一模一样。
宋亦恩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是自己出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诗集。
他仰头把就要从眼眶奔跑出来的泪吞回去,转头望向杵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智清圣。
「我……有找人去偷偷找你的下落。知道你住在哪,什么时候出了书。」
「文字……变了。」
「不敢联系你,我怕你不想见我。」
「对不起。」
「我应该……应该……早点……我……」
智清圣背过身去,没有再说下去。准确地说,是没能再说下去。
宋亦恩用力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他以为眼泪没有掉下来。
他继续环顾四周,一点一点,像是要把所有刻进脑海里。
「我喜欢的花,我爱用的草稿纸,我送的钢笔,我说想完的游戏机,我织的围巾,我说想要的运动鞋,我说要定製的枕头,我说想要的劳力士……」
分明是初次进来的房间,却好像能看见房间里所有物品都写着自己的名字。
一切都干干凈凈,一尘不染——除了床柜上一个脏脏的戒指盒。盒身上,还有分明的脚印。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当年被宋亦恩踩过的。
两个人的心啊。
宋亦恩抓着胸口,感觉不能呼吸,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这五年绵长的时光里,智清圣从来没有忘记宋亦恩,一如宋亦恩没有忘记智清圣。
为什么那么晚才来争取和他的未来?
撕心裂肺的后悔漫上心头。宋亦恩的表情一点一点开始崩溃。眉宇间的平整一抽一抽地轰塌,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从弯弯的睫毛滑落。滴答。滴答。有的掉在手心,有的流过面颊。
「亦恩……亦恩啊……你不要哭……」
智清圣慌着走过来,满脸心疼地紧紧抱住他。不知道自己的眼角也同样噙着圆滚滚的泪花。
宋亦恩把脸埋在他胸前,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他紧紧抱着智清圣,紧紧抱着智清圣,又紧紧抱着智清圣。
「智清圣……」
「嗯。」
「清圣……」
「嗯。」
「清圣啊……」
「……嗯。」
「……清圣……」
「……嗯……」
他执拗地叫着智清圣的名字。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声音嘶哑。
直到眼泪流干。
直到鹅黄色的阳,沾染桃橘色的霞。
问世间情为何物?
消瘦一地,相思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