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
宋亦恩费劲地睁开重重的眼皮,挣扎着想要坐起。
“啊啊啊你别动你别动!慢点慢点——”
这声音是……
林智雅?
“你刚刚昏倒了,送你来了最近的医院。别动,躺着说话就好,嗯?”
宋亦恩这才弄清楚状况:“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啊,我才抱歉……不知道你是病人,还和你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对不起啊,现在好点儿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嘶哑,轻轻摸过宋亦恩的前额散下的发,就像安抚着年幼的弟弟:“没事了,没事了,嗯~”
说着,林智雅拉过被单,把宋亦恩捂得更紧实了一些。
“嗯,没事了,谢谢。”
“没事了,嗯……什么没事了?!”
没等宋亦恩反应过来,林智雅瞪大她杏仁般圆圆的眼睛,重重弹过他的额头。宋亦恩反射性地“哎呀”了一声。
“急性阑尾炎,急!性!阑!尾!炎!”她一字一字强调着,生怕宋亦恩听不见,“应该疼了有一阵子了,你是怎么忍过来的?越快安排手术越好,不能再拖了,刚好醒了,现在把医生叫进来赶紧定下手术日子,知道没?”
林智雅连珠带炮地一口气说完,不由分说地摁下了呼叫铃。不一会儿,医生便进来了。
“我看看——嗯,现在周一,最快能给你安排周三一大早的手术。”医生和身边的护士核对着病簿,抬头说道。
“……后天啊……嗯……不能再拖几天吗?”宋亦恩缓缓坐起身,面露难色。
“你的情况是已经出现初期有化脓症状的急性阑尾炎,不能继续拖延。”
“……请问术后要住院多久?”
“患者术后存在差异。如果是腹腔镜手术的话,创伤相对小一些,年轻人的话估计三天左右可以出院。当然也有术后恢复较慢的情况,可能需要五到七天。仅供参考。”
“……真的不能再拖一下手术日期吗?只要两个星期……”
“还是一样的答复。年轻人,有什么比命重要的?”医生正色道,“好好斟酌一下赶快定下,不要拿身体开玩笑。”说完,便走出了病房。
“怎么了?为什么不肯尽快手术?”确认医生走后,林智雅在身边缓缓坐下,轻声问道。
“后天……是智清圣生日。”他说完,静静望着林智雅。
“你——你,你是真傻啊你!生日算个屁啊!有你手术重要吗?都什么时候了!”林智雅面露荒唐之色,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不对,等等……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你没告诉他?他也没发现?住在一起他没发现你不对劲?”
“……五年前分手后一直没联系。半个多月前我才重新找到他。你说的没错,是我……想要重新和他在一起。他还没有原谅我,平常大多数时间也躲着我,所以——”
他勉强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智雅眼神露出几分心疼,嘴唇轻轻一动,没有说话,抓紧了宋亦恩的手。
看着满是担心的林智雅,宋亦恩有些不知所措:
“啊,那个,没那么严重,不怎么疼的,其实。”
“……你知道姐姐我也是医生吧?初期有化!脓!症!状!的急性阑尾炎你跟我说不疼?”
她装作生气地拧了拧宋亦恩的手背,像在教训不懂事的弟弟。她不说,宋亦恩还真给忘了。
“……姐姐,你这拧得我更疼……”宋亦恩半开玩笑地说着,弯起月牙弯弯的笑窝。
林智雅呆呆地看着他。
“我有一个弟弟,要是……要是现在活着,应该和你一样大了。”
“……”
察觉到有些沉重下来的空气,她马上挤出笑容:“要是我弟弟在的话,肯定长得跟你一样帅!”
“嗯。”
明明几小时前才刚刚认识的两个人,此刻却出奇得默契。
“啊!还没告诉你我和清圣是怎么认识的吧?清圣小时候母亲不是去世了吗?同一天,也是我弟弟出车祸的日子。”
“嗯。”
宋亦恩没有太多问句,只是静静倾听。
“所以当时呢,两家算同病相怜,和清圣第一次就是在彼此家人的祭典上见的。当时智清圣的样子……比我还要糟糕。但是后来再见,性格好像又变得很开朗。但是五年前开始,好像又变了个人似的。我来找你,一半好奇,一半也是有些担心。但是现在看来,我该担心的对象,好像错了。”
林智雅说完,看着宋亦恩有些苍白的嘴唇,连忙起身拿过床头的水,示意宋亦恩喝下。
宋亦恩接过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望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大姐姐般的存在,他开始慢慢道来和智清圣发生的所有事情。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跟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女生说这么多。
或许和一见钟情一样,一见如故也不需要理由。
“什么?!”听完所有故事,林智雅握紧双拳,猛地站了起来。
“这五年他都没来找你?不想和好,还睡了?睡了就翻脸不认人了?钱多到下下下下辈子花不完的资本主义财阀二世让你跟他平分房租?!”
“智……智雅姐,那个……声……声音小一点……”
“弟弟你这是亏本亏到火星去了,这男人是什么狗屁鸡毛王八?”
宋亦恩暗暗庆幸还好没把拍视频那一部分告诉林智雅:“智雅姐……那个……措辞……”
“智清圣算个屁!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怎么看你都比他帅,他敢他妈这么对你!”
从来没有朋友为宋亦恩的恋爱打抱不平过,这感觉还挺新鲜。
“姐告诉你这世界上他妈比智清圣好的男人多的是,你这就是纯纯恋爱谈得太少不懂事!”
“……”
“姐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家别墅方圆百里男人平均水平就智清圣,你赶紧换乘!”
“……”
“你要同意,过几天上班,”林智雅沉下嗓音,样子看起来像在商讨什么国家大计,“我,放几只蟑螂进他办公室抽屉,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准笑,认真的,”看着像孩子般哈哈大笑的宋亦恩,林智雅偷偷松了一口气,“不管什么理由,周三都得手术。退一万步那小子值得你再去追,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的生日能比你的健康重要。嗯?”
宋亦恩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住院期间就先搬出来一个星期,嗯?你连自己都不爱,怎么爱别人?”她句句在理。宋亦恩根本无法反驳。
“有朋友知道这件事吗?家人呢?”
他摇摇头。
“告诉我手机号,”林智雅二话不说,拿过宋亦恩手机,“千万不要拖延手术,到时候我来接你。”
“智雅姐,我——”
“长辈说的话好好听,嗯?”她抢过话尾,字字温柔,又不容分说。
“……谢谢。”望着眼前这个有些蛮横又体贴的大姐姐,宋亦恩着实有些感激。
“智雅……姐……谢谢,”他咬咬嘴唇,“智雅姐……这事麻烦不要告诉智清圣。”
“为什么?!要是想和他和好,这不是个大好机会?搞不好趁机更夸张地描述一下,他一心疼,顺势就和好了?”林智雅恋爱谈得不多,古早偶像剧看得不少。
“智清圣需要的是一个能在物质和精神上能和他比肩而立的人,一个能支撑他的事业和家庭走下去的人。不是……我。”
宋亦恩平静地看着林智雅,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林智雅愧疚的恨不得给几小时前的自己一巴掌。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不会后悔吗?”
“会,习惯的。”
宋亦恩墨色的瞳孔被晚空鹅黄色的光晕弄得模糊,林智雅看不清他在看哪里。只觉得他看起来好像,这五年来已经无时不刻不在后悔的人一样。
–––
告别林智雅,宋亦恩回到别墅,坐在沙发上,细细思忖着:到后天刚好入住三周,自己能支付的房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手术和住院费用也需要另外一笔花销。抛开钱的问题,要是为了手术暂时先搬出去,谁知道还能不能再找机会搬进来?又要怎么跟他解释暂时搬出去的理由?
智清圣或许根本就不会问。
一阵风雪刮过心头,喉咙像被电钻狠狠穿过一样,心口猛地晃荡。他强打精神,慢慢走进别墅后院的露天花园。
他坐在长椅上,眼前渐渐朦胧。
朦胧间,远处的地平线染上青衣。天上的银花逐次星星点点,地上的红晕开始成圈成片。星儿忽而如雪随风,风儿忽而如纱蒙面,慢慢连那皎洁明亮的雏菊,鲜艳如月的大马士革玫瑰,香若檀蜜的金木犀,都一点一点在眼前氤氲。
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
五年来宋亦恩没有一刻放下过的脸。
“宋亦恩,我……”
“离……我……”
嗯?
他在说什么?
宋亦恩想伸出手去,却动弹不得。当他更加用力试图前倾的一瞬间,才发现是个梦。睁眼时,天空已换上墨色的夜袍,蘑菇夜灯在脚下金金闪闪。
他揉揉眼睛,起身走进别墅。进门时习惯性地确认玄关,发现智清圣已经回来了。
他猛的朝客厅望去。
智清圣正坐在沙发上,身前放着电脑,看起来是在处理工作。
住进别墅的这些日子,不说智清圣每天回来的时间甚晚,回来后也都是径直进房间。今天是为何?
理智分明告诫自己不要给这么小的事情强加意义,奈何又止不住心里小鹿乱撞的期待。
他偷偷朝智清圣的方向望去,莫名觉得那背影挂着不安。
不知道多想上前走去,从背后抱住他。只是宋亦恩自觉半悬在空中的手,已经没资格搭上他的肩。
他深吸一口气,朝那边走去:“今天……这么快回来了?”
“嗯。”智清圣转过头,正好看到此刻脸色有些苍白的宋亦恩。
平日明明都是头也不抬地回答或者直接无视,今日的智清圣确实有些不同?
虽然已经决定放弃让他回心转意,但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宋亦恩还希望多留些回忆。像看到了机会,他赶紧小心翼翼问道:“这两天忙吗?要是有空……一起吃晚饭?”
“周三要去荷兰出差,一个星期后回来。明天可以。”·
……周三。
宋亦恩心头一颤:“……几点的飞机?”
“十点。”
“刚好我想去机场附近买东西,顺路一起去?”宋亦恩弯起好看的笑容,一瞬间自己都神奇能想出这么蹩脚的借口。“反正你也不在,那后天我先搬出去一段时间。”
语调很自然,他确认语尾应该也没有颤抖。
智清圣转过身去,没有说话,宋亦恩看不清他脸上作何表情。要是再多一点勇气,就可以上前拉住他的手。
但他是宋亦恩啊,诗意又现实,善良又认真的宋亦恩,比伤害自己更害怕伤害智清圣的宋亦恩,自由,温度和欲望面前,不懂无理取闹的宋亦恩。
他决定他的爱不是死死抓住,而是让智清圣回到人群。
——他们说的“正常”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