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动身?”
裴夕舟放下瓷碗抬头,鸦羽下的?眸子如同?深空碎星,墨瞳中倒映着她的?笑?颜。
梅长君期待地看了看东方的?天际,挥手?道:“出发!”
两人起身向屋外走?去。
同?大娘与老人家辞行后,养足精神的?梅长君和裴夕舟利落地上马,朝翃都而去。
从?乡野小径走?到官道,一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是快到了?”
梅长君望着远处模糊的?城墙轮廓,问?道。
“嗯,这是离翃都最近的?一个小城。”
“这样说来,今夜定能赶到。”梅长君扬鞭一笑?,策马向前奔去。
从?京都一路走?来,梅长君难得有如此轻快的?时候,裴夕舟看着她的?背影低笑?一声,驱马跟上。
临近城门,宽阔的?官道上偶尔走?过几个白布掩面的?官差。
裴夕舟看在眼里,眸光一沉。
是时疫吗?
“长君等等,先别进城。”
他示意她看向那?些蒙着白布的?人。
梅长君的?眼神也渐渐沉静下来,心中思绪翻涌。
在她的?记忆中,此时江浙的?时疫应当刚刚开始,只有零星几镇的?几户人家患病。小城靠近翃都,应当较为富足,现在便有许多人以布掩面,有些蹊跷。
“翃都附近,竟然会有……”
裴夕舟和梅长君下了马,在距城门不远处停了下来。
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同?样蒙着白布,正在与守城的?官差争执。
“我要出城,为何不放?”
她未抱孩子的?那?只手?提着几个布包裹,背上也背了整整一竹筐用具,看起来便是要出远门。
“上头的?命令。”
官差冷冰冰地回复了一句。
梅长君远远望着,忍不住蹙眉。
“城中患风寒之症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家孩子才两岁,实在叫人忧心。”妇人露在白布外的?一双眼眸含愁,“我带她去亲戚处住些时日,也不行吗?”
官差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梅长君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不应该这样的?……百姓都道是风寒之症,虽然白布掩面,但应当并未将其视作时疫,守城的?官差没有理?由不放人出城。
除非他们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风寒。
“长君戴上这个?”一旁的?裴夕舟从?行囊中取出早早备好的?丝绢面罩,递给她,“以防万一,小心为上。”
“国师连面罩都带了?”
梅长君走?得匆忙,根本来不及准备到这般细微的?程度。
裴夕舟点了点头:“战场多疫病,能备便备上了。”
这道理?倒是十分充足,再加上他在梅长君眼中一向谋无遗谞,因此并未生疑。
裴夕舟将丝绢面罩戴好,心中忧虑仍未放下。
他恢复记忆后,便打定主意要来江浙,因此早早定制了面罩。虽然原定的?时间较晚,但得知?梅长君要去翃都时,他立即差人去问?进度,还好相应准备基本皆已完成。
若时疫是从?翃都附近的?小城散播开的?……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朴素的?城墙,转向梅长君道:“我们避开人流,直接去城主府问?问?情况?”
“好。”
两人相谈间,已走?到城门口?。
官差们一看他们衣着打扮,便知?非富即贵,正犹豫要不要阻拦时,便看见裴夕舟拿出的?国师玉牌。
官差们一愣,当即跪下:“参,参见国师。”
裴夕舟淡淡颔首。
“为何不让百姓出城?”
官差们对?视一眼,领头之人行礼道:“禀国师,城主新下的?令,百姓若无官府印信,不可?擅自?离城。”
“有无具体缘由?与风寒之症有关?”
“这个,城主没有说。”
官差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答道。
日晖从?阴翳的?云层间透出,洒在斑驳的?城墙上,折出一抹红意。
裴夕舟望向梅长君。
她思索道:“那?这妇人……”
“情况未明,贸然放出,或……”
两人皆未说全,但已明白对?方意思。
梅长君微微点头。
裴夕舟收回视线,沉声吩咐道:“带我们去城主府。”
官差连声应是,分出几人牵过裴夕舟与梅长君的?马,另有脚程快的?先一步奔去城主府通传。
“大人们一路奔波辛苦了,马车已备好,请随我来。”
小城道路少,城主府距城门也没有太远。
马车沿着主路行去,一会儿就停在了府门前。
车帘还未掀开,一道柔和如春阳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国师大人一路辛苦,城主病重?,实在无法起身,草民奉命在此恭候。”
坐在马车中的?梅长君隐隐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裴夕舟先行下了马车,将手?递给她。
她隔着衣袖扶着他的?手?腕,从?马车中探出身来。
在青石板上站定后,她带着思索朝方才说话?之人望去。
一个少年敛目垂首立在府门外,温澈的?日光晕染在他的?脸颊上,眉眼都被暖意融化了似的?。
“你是何人?”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裴夕舟已先一步问?道。
“草民林观南,为城主幕僚。”他垂着头,声线仍带着几分柔和,叫人听着如沐春风,“城主病重?,城中大小事务转由草民打理?。”
“包括禁城令?”
“……包括禁城令。”
梅长君见他一板一眼地回着,笑?道:“不必拘束,既然城中事务皆由你负责,一会儿便好好同?国师讲讲,如今城里真正的?情况。”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梅长君。
她同?样朝他望去。
一张绝滟无瑕的?脸,双眸像是融了雪的?湖泊,一颗泪痣缀在眼角。
似是故人。
第30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五)
“林观南?”梅长君慢慢扫了他一眼, 唇角噙笑,“你可知?京都有一处观南寺?”
“京都物华天宝……”林观南垂着的眼睑微挑,目光一寸寸上移, 眸中含着浅淡的笑,“可惜草民自小长在江浙,与京都无缘, 故不曾知晓。”
檐上雪飘然?落下,自砖瓦坠入青石地面。
这语调太过平静从容, 仿佛并未对京都有丝毫向往。
梅长君若有所思, 将视线轻轻落在他垂于身侧的手。
骨节分明, 白皙的肤色比那檐上雪还要夺目,指尖却有着淡淡的红,附近的衣袖也有些微皱。
他方才?答话?时一直在无意识地搓捻着衣袖?
与京都无缘?
林家世代立于京都,他日后更是……梅长君觉出几分好笑来, 想了想道:“可日后若是真去了京都,观南二字或许便有些不妥了。”
“为何不妥?”林观南看着她问道,语气带上几分思索。
“京中世家皆敬观南, 你若顶个一样的名字,怕是有些忌讳……”
梅长君并未说完。
其实主?要不是因为世家,而是后来陛下为求长生, 亲自为观南寺作了批语。有皇令在,何人敢唤观南?
但?对此刻囿于江浙、并不熟知?京都境况的林观南来说,这个有关世家看法的解释已经足够。
林观南眼睫轻颤了下。
“草民知?晓了。”
细碎的光影被拍碎糅在他眼下, 她看着他的笑, 无端觉得?有些刺眼。
梅长君依稀记起, 前世他似乎提过,曾有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名, 是亡母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