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一懵了,她停在原地。
方毓问:“一一,你怎么了?”
刘一一双腿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她必须要去看看,她要去确认一下是不是红愁,她转身就往开枪的地方跑。
方毓在身后怎么喊都喊不住她,方颉说:“我跟上去看看,你们先回去。”
刘一一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拖走,人群也散了,地上只留下一滩没干的血迹,鲜红刺眼。她盯着那摊血迹,心里的恐惧和难受直冲喉咙,她转过身忍不住呕吐起来。
方颉忙拿出帕子递给她:“怎么了?”
梁慧贞也跟了上来,问:“她怎么了?”
刘一一干呕得说不出话来,蹲下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她尽量哭得很小声。梁慧贞没有再问,只是拍着她背,无声地安抚她。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平复下来。
梁慧贞扶她站起来,关切问:“到底怎么了?”
方颉看了眼地上的血,又看向她:“是不是和红愁有关?”
听到这个名字,刘一一眼泪又上来,她低下头擦着眼泪不说话。
梁慧贞说:“好了,你别问她了,先找个地方坐一下。”
他们就近找了个小茶馆坐下来,梁慧贞给她倒了杯热茶:“喝点茶。”
刘一一小声说了句“谢谢”,她喝完一杯茶,心情被一股温热的暖流熨开,熨平,没有刚才难受了。
“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回去了。”一个人影进来在刘一一对面坐下,是成豪伟,“慧贞也在。”
梁慧贞不想看到他,但出于礼貌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方颉问:“你去哪儿了?”
成豪伟神秘一笑:“去办点事,这事和你们方家还有点关系。”
“什么事?”
“我刚才在街上看个熟人,你猜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熟人那么多。”
“红愁,就是红愁!我找了她那么久,没想到被我在巷子里撞见了,我起初不敢确定,她围着围巾,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认出来。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她化成灰我都认得。我还记得上次你们说她是间谍,你大哥不就是因为这事被警察抓起来了吗?所以我赶紧跑到附近警局去报了个信。没成想她真是!就刚才,就在那街上……”成豪伟说到一半停下来,他看到坐在对面的刘一一用震惊的眼神盯着他。
“你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
刘一一问:“刚才,真的是红愁?”
“是,这种女人不知好歹,死不足惜,”成豪伟一脸洋洋自得。
刘一一浑身发抖,她很想将手中的茶水冲那个人脸上泼过去。梁慧贞代替她做了,她冷着脸,泼得毫不犹豫,泼得精准无比。
被泼了一脸热茶成豪伟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擦着满脸的茶水冲她吼道:“梁慧贞,你疯了!”
紧接着方颉狠狠给了他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成豪伟躺在地上,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方颉:“你干什么?”
方颉骑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领说:“成豪伟,算我方颉认错了朋友,我原以为你不过只是爱吃爱喝爱玩,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小人,下次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方颉带她们两个离开茶馆。
梁慧贞气愤说道:“成豪伟这个混账东西,你刚才真应该多揍他几拳,这种人打死了就是除害。”
方颉知道她说的是气话,“红愁死了这事得让你爸爸知道,你带一一先回去,我去趟警察局看看具体情况。”
“好,你小心。一一,我们走吧,”梁慧贞拉了拉刘一一的手。
刘一一看了眼方颉,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车上,梁慧贞轻声问刘一一:“你难受是和红愁有关吗?”
刘一一点头。
梁慧贞像个姐姐一样将她抱进怀里:“虽然我不认识红愁,但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想从她投身革命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她的牺牲会被许多跟我一样不认识她的牢牢记住,绝对不会是白费的。”
第30章 信(12)
几天后,报纸刊登了红愁死去的消息。死无对证,方覃被放出来,警局的人不敢对他用刑逼问,梁麓文替他检查身体状况,除了有些憔悴疲累,没什么大碍。
刘一一心里难受,是她主动向方覃请求照顾红愁,却在中途离开,如果当时她没有走,是不是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梁麓文还在方覃书房商谈,刘一一敲门进去。
方覃问:“有什么事?”
他们二人的脸色沉重,刘一一内疚说:“对不起,大少爷,红愁的事我没有做好。”
“和你无关,你不用内疚。”
听了方覃的话,刘一一的内疚没有减轻,反而更难受,她低下头眼泪簌簌往下掉。
梁麓文安抚道:“红愁的死我们都很难过,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出于善良自愿照顾红愁,你记着方家对你的好,方老爷去世你想回来帮忙,这些都没有错,所以你不必自责。”
“那红愁的后事……”
方覃说:“这件事我们会处理,你不用担心,你先下去。”
刘一一走后,梁麓文说:“红愁的尸体已经安排人去认领,老宅子那边也清理干净,其余人暂时撤离。方覃,你也需要暂时离开。”
方覃说:“我知道,我会安排。”
“还有,得到消息日本将会向华北增加屯兵,北平的形势恐怕会有变,让阿颉暂时不要回学校。”
这件事方覃没有立刻回答,他思索了一阵:“这事恐怕我决定不了,阿颉有自己的主意,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刘一一双眼通红从方覃书房出来,被方颉看到,他叫住她:“一一。”
她赶紧擦干眼角的残泪,“少爷。”
“怎么了?大哥骂你了?”
刘一一摇头。
“还在为了红愁的事难过?”
刘一一不说话。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方颉开车把刘一一带到警局门口,水袖居的原班主带着几个人从里面出来,他们抬着担架,担架上一块白布盖住一具尸体。
“那是……”
方颉点头,“是她。”
刘一一眼睛立刻湿了,她不懂什么间谍,也不懂方覃、梁麓文秘密商量的那些事,她只知道那么好看,唱戏唱得又好听的一个人就这样在她眼前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望着班主带着红愁越走越远,忍不住哭起来。方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无声地安慰她。
方毓受梁慧贞邀请准备和她一起去杭州,方覃遣散了家里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几个看家的。他本来也想给刘一一一笔钱,让她离开,但是刘一一哀求方毓,她已经没有家,除了方家她没有地方可去。方毓已经把她当成妹妹一样,就说服方覃让她继续留在身边。
至于方颉,他决定去报考中央航空军校。
送方颉到航校报道那天,杭州的天空澄蓝无云。高景明特地请了假,从上海过来和方覃方毓等人一起送方颉去笕桥。
方颉的心情很好,甚至有些亢奋。
梁恒带着崇拜的目光看向他,“颉哥哥,听说航校很难考,这一期报考人有好几百,最后录取的只有几十人,光体能考核那一关就筛掉不少人。”
“是啊,考航校和普通军校不一样,那可不是只要身体强健就能通过的。”
看他洋洋自得的模样,梁慧贞想怼他的心情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嘲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走出考场的一刻就吐起来,吐得天昏地暗,连晚饭都吃不下,三天闻不得油腥味。”
方颉咬着后槽牙瞪了她一眼,“梁慧贞,你一天不怼我就难受是不是?”
方覃说:“你也别太早得意,进了学校好好学习,不要因为成绩不合格被赶出来。”
方颉不乐意了,“哥,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方覃说:“我是太了解你,所以才提醒你,不要自大。”
高景明笑着说:“这回阿颉确实了不起。”
方颉说:“姐夫,以后你在地上打,我在天上打,我们一起把日本人赶出去。”
方毓脸颊微红,“阿颉,别乱叫。”
“我没乱叫,是吧,姐夫,是吧,哥。”他嘿嘿笑起来。
一路上大家心情都很好,除了默默跟着的刘一一。
刘一一对飞机的印象不好,她总觉那飞在天空的“大鸟”莫名的带着危险,好像随时会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航校前那块石头上刻着的字更让她心情沉重,此时的她已经认识很多字,也能读懂一些书。
那块石头上刻着:“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这四个字落在刘一一眼里,惊心动魄。
她忧心忡忡地把行李递给方颉,“少爷,你保重。”
方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动作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方覃在杭州买了栋房子,方毓在杭州住下来,刘一一在方家已经不算下人,更像是他们的小妹妹,她和梁恒一有空就跑去笕桥看方颉。
方颉带着他们参观学校,去停机坪上介绍一辆辆准备飞上天空的飞机,刘一一不懂什么是霍克战斗机,什么是轰炸机,但方颉和梁恒,一个兴高采烈地说,一个津津有味地听着,她在一旁被气氛感染,也露出笑容。
梁恒问:“颉哥哥,每次来都没赶上你飞,你今天能不能飞一次给我看看?”
“我要是上课,谁带你们进来。想看我飞?行,等着,我飞给你看。”方颉今日没有飞行训练课,但他自己心里痒痒,想摸一把飞机,于是冒着被责罚的风险爽快答应。
他穿戴好装备坐上墨绿色的战斗机,缓缓滑行升空。他在飞机里朝地上的两人竖起大拇指,然后朝广袤的天空飞去。
那架飞机在天空中越来越高,刘一一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他仿佛生来就是自由的鸟儿,本就属于天空,谁也留不住他。
就在方颉飞得痛快时,一个中年男人怒气冲冲跑过来,冲着天空大吼:“方颉,你给我下来!”
梁恒和刘一一被他吓住,大气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