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网络上流出消息,广电出了红头文件,明令封杀女演员朱鸿,禁止她参加一切公共活动。
朱鸿不是流量明星,粉丝没有什么战斗力,但这事不知道怎么引起了法律行业关注,无数大V下场质疑这纸文件的合法性。
劣迹艺人封杀令在法律角度本身就站不住脚,何况朱鸿可完全沾不上“吸毒、嫖娼等违法行为和丑闻劣迹”。你广电代表的是当局,办事是要讲规矩的,这样乱来,是觉得民莫敢议令吗?
朱鸿可还有谢义站台呢。
果然,过了几天谢义听到消息坐不住了,连发六条推特骂广电官员,从审核标准骂到对朱鸿的决议,一看就是气狠了。《牺.牲》和朱鸿以前共事过的海外演员也纷纷发声,质疑他们是挑软柿子捏,不然怎么不把参与的演员全部封杀了。
崔乔往自己的微博上发了一张图,他的哔哩哔哩创作者后台,连着五条视频都没有审核通过。
骂他怂的网友当即转了话头,只是他的评论区很快也消失了。
崔乔关掉手机,盯着天花板。
半个月了,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而自己别说帮她的忙,连被封杀的资格都没有。
几天后,互联网上又有爆炸新闻流出来,说朱鸿被封杀的原因是不肯陪某二代喝酒。
网络上吵得沸沸扬扬,稍微知情的人却清楚,这谣言实在有点离谱。
除了姜谁敢让朱鸿陪酒?姜那身体也不敢喝酒啊。
再过几天,又有一种隐晦的说法传出来,朱鸿拍《牺.牲》是有私心的,她丈夫就是陈家的后人。
这节奏不知道是谁带的,用意不可谓不恶毒,这都不是针对朱鸿,而是奔着弄死朱鸿老公去的。但软文写得阴谋论色彩太严重,朱鸿这事发酵了那么长时间,大家也稍微有点审美疲劳,最后除却在小范围内引起讨论,没能掀起什么大火花。
七月,朱鸿终于发消息了,主题竟然是回应六月那条流言。
【朱鸿照影-V:说什么呢,除了追我老公那次我就没参加过酒局(怒火)】
【没问题啊,人家说你不陪二代喝酒】
【你还知道发微博,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怒火)】
【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怒火)】
【你老公真是消失半个月那位吗?】
【就知道你老公,不想想我们?(怒火)】
……
“欢迎回家,”宁昭同给了他一个拥抱,力度不小,“他们没折腾你吧?”
沉平莛环住她的腰,笑容温和而倦怠:“没有,因祸得福,我见到了当年几位提携过我的领导。他们比我还清楚陈家的情况,说当时把我挑中,就是觉得我有家学渊源。”
家学渊源?
这笑话有点地狱,但宁昭同还是笑出了声,笑完蹭了蹭他胡子拉碴的脸,不肯放手:“这事算是过了吧。”
“嗯,姜把我提上来,不能自打巴掌。”
“他亲自发话要保你?”
“对,以后我就是他的嫡系了,”沉平莛看着她,神情很柔软,“不说他了,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三只猫都很想你。”
“就猫想我,你不想我吗?”
“我没空想你,”宁昭同摇头,“好多合作过的导演不清楚我们家里的情况,也是好心,给我找了好多门路,让我去陪酒。意思是看看谁能帮忙,让上头放我一马,我拒绝都拒绝不过来。”
他怔了一下:“什么放你一马?”
“广电下红头文件,明令封杀我,”她放开手,拉着他进了浴室,准备帮他收拾一下胡子,“你被带走之前就下文了,那几天事情多,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心头定了些,这倒不是大事,只是觉得心疼:“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啊,”宁昭同笑,给他抹上剃须液,“别撤回了,封杀挺好的。我准备息影几年,找个高校待着,专心写点东西。”
“不想拍电影了。”
“以后再拍。”
“不是说要当最厉害的女演员吗?”
“《牺.牲》足够了,”她低眉一笑,“你信不信,明年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演员绝对是我的。”
“我信,”正在剃须,他不太能张开嘴,只能用眼神尝试表达坚定的认同,“还差戛纳。”
她惊讶地抬头:“你怎么比我还敢想,历来拿过大满贯的女演员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他笑:“就是一个也没有,你也能当第一个。”
“真会说话。”
“都是真心的。”
“好,都是真心的,”她给他擦干净脸,凑上来亲他一口,“出版社那边也考虑到政治问题,不太敢出我的书。”
他会意:“给我一个电话吧,我来联系一下。”
“不急,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
“要我帮忙吗?”
“要,坐我身边让我靠着,”她拉着他出来,“我得跟那几个导演说一下,我老公回来了,我不用去陪酒了。”
九月,宁瓅终于见到封远英了,而宁昭同也顺利入职北京大学人文学系。
公告挂出来的第一天就有人发现了,把事情捅上热搜,“宁昭同”这个名字也第一次火过“朱鸿”。
学院那边来问了一下情况,宁昭同说没关系,切到大号发了两条微博,顺便改了下个人简介。
【朱鸿照影-V:我努力努力,争取明年就收研究生,你们加油(好开心)】
【这个图是什么意思,觉得粉丝考不上是吗(好开心)】
【你给我等着!这个北大我还非上不可了!(怒火)】
【你搞得我像来人间凑数的一样(哆啦A梦惊讶)】
【不是吧,你真要退圈了啊】
【你还拍戏吗?】
……
【朱鸿照影-V:跟老公一起写了本书,有钱的买本垫桌脚吧(图)】
【救】
【这么久的提心吊胆到底是错付了(抽烟)】
【这个男嫂子我真的可以(害羞)】
【臭女人你的眼光我是服的(哆啦A梦惊讶)】
【………………………………】
【你比我想象中还离谱】
……
朱鸿丈夫第一次露出庐山真面目,国内消息被压着,风平浪静,国外却一片惊涛骇浪,因为她老公本来就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异端。
刘蒙站在楚长策跟前,实在忍不住:“沉平莛怎么敢这么放肆?”
“姜想要他放肆,越放肆越好,”楚长策耷拉着眼皮,“他不是个蠢人,不要轻敌。”
刘蒙努力按捺住情绪:“那您的意思是,还从他下手吗?”
“下,他都给出这么大的把柄了,总不能放过去。”
“从他的身世做文章吗?”
“不,先试探试探,他是不是真把他老婆看得那么重。”
他老婆?
刘蒙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条路子很荒唐,政客的老婆那都是摆着就行,楚长策的意思竟然是要问问沉平莛对他老婆是否有真情份——有又怎么样,比得上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吗?
楚长策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说了,不要轻敌。”
刘蒙恭敬应声。
“至少从明面来看,他是你唯一的对手,你要成为最了解他的人。”
“您说得是。”
几天后,宁昭同又接到一个让她去陪酒的电话。
郑叔哲,《崇山峻岭》的导演,她的伯乐,一个混不吝又极有才华的红三代。
郑叔哲脾气怪,但这把岁数了也不至于不懂事,朱鸿把老公身份明明白白摆出来,他跟她说话的语气也要客气许多了:“……我也是受人之托,不然不会跟你开这种口。找我的是吉定,他就是想跟你吃个饭,肯定是正经局,不会搞那些有的没的,吉定你知道吧……”
吉定。
宁昭同知道:“黄那个千娇百宠的大孙子,名声臭得闻名北京城的混账。”
听她评价得那么不客气,郑叔哲讪讪一笑:“这……二代嘛,有些脾气是正常的。不过我保证他不会乱来!到时候我也会去的!”
宁昭同觉得这事蹊跷,没有一口拒绝:“您把时间地点跟我说吧,要是去不了,我亲自给他打电话道歉。”
郑叔哲一听眼睛都笑眯了:“好!好!我这就发给你!”
朱鸿这女人做事儿是真讲究,拒绝不从自己这里过,那至少得罪吉定的就不是自己了。
宁昭同一出来,听见宁瓅招呼了一声:“英英,我做了银耳汤,冻了一晚上了,你来喝一碗吧?”
封远英站在书房门口,不敢开腔,悄悄摆手。
他还在执勤呢,喝什么银耳汤。
宁瓅不满:“我都给你端过来了,又不是让你离哨,有什么不敢喝的。快喝,婷婷要是有意见我帮你揍他。”
“……瓅瓅,我……”封远英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警卫生涯是这样的,手足无措地压低声音,“我们有规定……”
“规定去外面讲,这是在家里,”宁瓅直接塞给他一碗,“还有,我让你当我男朋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封远英求助地看过来。
“不好意思啊,不是亲生的,管不了,”宁昭同抱歉一笑,又鼓励道,“没事,你想拒绝就拒绝,想同意就同意,都不会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影响的。”
宁瓅好失望:“你不喜欢我吗?我觉得我长得挺好看的,脾气也不坏,你是觉得我哪里不好呢?学历吗?可是我会很多东西的……”
不是,可是你为什么会看上我啊?
宁昭同忍笑,端了一碗银耳汤进门,心说还好意思说我在男人上拎不清,你这一直打直球不得把人吓死?
沉平莛听见动静,抬头:“瓅瓅在外面说什么?”
“骚扰封远英,”宁昭同乐,把碗放下,“以及给你送甜品。”
沉平莛笑,低头喝了一口,评价道:“糖放那么少,不是诚心给我送的。”
“心里明白就行了。”
“你不喝吗?”
“不喜欢甜的。我有事跟你说。”
“不怎么甜,尝一口吧。”
“你说不甜我不信,闺女说不辣我也不信,”她笑,“吉定要约我吃饭。”
吉定。
沉平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黄谷裕的孙子。”
“对。”
“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估计就是对我好奇吧,他混账不是出了名的吗?”她顿了顿,“我是觉得,这人身份有点微妙。”
黄谷裕,七个人里唯一的骑墙派,姜和楚都想争取他的支持,但他至今还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游离。
沉平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碗银耳汤,宁瓅选料很讲究,里头有股清冽的茶香。
勺子一放,他蓦地一笑:“明白了。”
宁昭同看过来:“嗯?”
“这种手段肯定是楚长策的手笔,他想看看我有没有为你得罪黄谷裕的魄力,”他解释,“如果我给你讨公道,以后他就会在你身上大做文章;如果我当无事发生,他就另做打算。”
楚长策。
宁昭同看了他一会儿:“那我得委屈一下了?”
沉平莛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怎么舍得委屈你。我陪你去这个饭局,这次,我们把吉定好好得罪一下。”
她没太明白:“那不是把黄谷裕往楚长策那边推吗?”
“要的就是往楚那边推,”他一笑,“姜楚之间,可算不上均势。”
……对啊,姜毕竟是一把手。
宁昭同懂了:“还是驱狼吞虎的计,你要先削弱姜的力量。”
他谨慎惯了,并不把多余的话出口,只是捏了捏她的手:“黄倒戈后,姜只会更器重我。楚知道我是这么冲动的人,也不会贸然对你下手的。”
封远英领着警卫进来,守在门口。
一家三口推门而入,沉平莛扶着宁昭同,略略颔首,有点惊讶地一笑:“没想到,都是年轻朋友。”
满座死寂。
最后是年纪稍长的郑叔哲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招呼他们:“没想到您也赏光,失礼了失礼了,请坐!请坐!”
吉定僵着脸望过来,眼神简直要杀人。
郑叔哲不理会他,心里却也郁闷得够呛。
朱鸿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种局叫正经男女朋友都出格,她竟然把老公和孩子都叫来了。
沉平莛入座,目光很从容地扫过一张张桀骜的陌生面孔,最后定在吉定脸上:“这位才是主人家吧。”
吉定有点僵硬地笑了一下:“您好,您能来,蓬荜生辉。”
他虽然身份不假,但从小混的都是狐朋狗友吆五喝六的局,他——这人就大自己十来岁,却是跟自己爷爷平起平坐的,他是真有点怵。
饭局不尴不尬地开场,平平淡淡地到了中局。
宁昭同一开始就说过身体不舒服,所以带家人过来,人家老公在这儿杵着,不可能硬灌她。
那丫头片子没坐两分钟就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而沉平莛每次抬杯子后就把酒放跟前,不喝,也没人敢劝。
郑叔哲倒是懂事,拿着旧事跟宁昭同谈天说地,让气氛不至于太冷清。只是吉定实在是郁闷,他觉得朱鸿这个女人肯定是故意的:他攒那么一个局,也是好心好意要为朱鸿铺路,你带老公来是几个意思,看不起老子这堆兄弟,觉得不用我罩?
闷酒醉人,吉定很快就有些头晕脑胀的,恍惚里一拍桌子,嚷道:“朱女神,别的不说了,你把这杯喝了,以后你的场子哥几个捧了!”
满座死寂,郑叔哲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哥哥,你当是在前清堂子里呢,捧场子的话都出来了!
沉平莛端了一下酒杯,又放下了,旁边宁昭同声音平淡:“不想喝。”
吉定被噎得够呛,也有点来气了:“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面子?
郑叔哲有点想笑,但没能笑得出来,因为宁昭同真把杯子端起来了。
“这杯酒,是你逼我喝的,”宁昭同弯起眼睛,一个特别好看的笑,“你把这事认了,我就喝。”
吉定被那个笑容晃得心头荡了一下:“说什么逼不逼的,不好听,朱女神”
“你要是不承认,我可就不喝了。”
“……好,我是畜生,我逼你喝的,”美人一点撒娇似的要求,吉定自然满口应下,混账话张口就来,“朱女神,你是不是信教啊,吃猪肉得别人逼你那种……”
宁昭同没理他,一口饮尽,手腕一翻,滴酒不剩。
众人鼓掌欢呼,觉得这饭局终于有点该有的气氛了,可宁昭同放下杯子,压着众人喊叫的空挡往外唤了一声:“封远英,叫救护车。”
“老黄,你孙子被欺负了,你管不管!”
老妻冲过来,黄谷裕一听“孙子”俩字就头疼,连忙摆手:“不急,不急,啊,你跟我说说,小定怎么又让人欺负了?”
他这孙子是个混账,他自己都承认,仗势欺人的事没少干,从来只有别人吃亏的份,也就他这老伴每次都觉得孙子委屈了。
“你别不信,老黄啊,孙子这回真被欺负了,”老妻一脸委屈,“他今晚请人吃饭,请了个什么女明星,叫什么朱鸿的。没想到这女人不仅不领情,她那保镖还把枪都掏出来了,吓得小定”
“等等等等!”黄谷裕觉得“朱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没想起来,“……配枪的保镖?”
中国的私人保镖是没有持枪许可的,什么女明星那么大胆,在北京非法——
等等!
黄谷裕捏了捏眉心:“这个朱鸿,是不是沉平莛他老婆。”
老妻脸色稍稍有些变化:“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她张狂些什么……”
“老伴,沉平莛的底子我还没摸透,你宠孙子归宠孙子,不要害我,”黄谷裕严肃了几分,“到底是什么情况,小定是不是强行请沉平莛老婆上门的?”
老妻眉头几动,最后别开脸没说话,黄谷裕干脆直接叫警卫长:“给我接小张,问问他什么情况。”
“是。”
小张是黄谷裕警卫队的成员,但一直负责保护吉定的安全,说来也不是个合规的事。
一接起来,那边小张语气里就透露着为难:“领导,这回的事有点难办了。”
黄谷裕沉声:“大概什么情况?”
“今晚是定哥攒的局,约朱鸿吃饭。朱鸿答应了,但是是带着她丈夫和孩子一起来的,定哥当时情绪就不太好。”
黄谷裕插了句话:“沉平莛也在?”
“是。”
黄谷裕心里开始有点不踏实:“你继续说。”
“定哥心里不舒服,喝得就有点急,喝到一半拍了桌子,让朱鸿陪他喝一杯。朱鸿让定哥承认这一杯是定哥逼她喝的,定哥承认了,朱鸿喝完就让沉的警卫叫救护车。定哥不让她走,最后连桌子都掀了,那边枪也就拔出来了。”
黄谷裕越听越困惑:“朱鸿让小定承认,酒是小定逼她喝的?”
“是。”
“沉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整场饭局都没怎么开口,别人敬酒也不给面子。”
没有。
黄谷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呢,朱鸿为什么要叫救护车?”
那边小张好像感觉很棘手,犹豫了一下才道:“领导,朱鸿好像流产了。”
黄谷裕一头雾水:“流产?朱鸿几岁啊,还能生——她喝了杯酒就流产了?”
小张的声音干巴巴的:“朱鸿一来就说自己不舒服,后来……定哥还掀了桌子,好像打到她一下……”
黄谷裕吸了一口冷气。
流产这事虽然蹊跷,但小定绝对摘不出去——这是有人算计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