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安淡笑不语,只是伸出酒杯,敬了一杯酒。
于他而言,能与拾九姑娘结识一场,已经是值得感谢的事了。
当然,知晓楚逐的身份后,除了感谢相遇之外,他已无任何妄想。
他也是自那之后才明白,为何皇上登基多年却从未想过立后选妃之事。
从此之后,他见群臣奏请选妃,都只当笑话。
——江南有那样一个女子在,谁还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如今,江南的那个女子来了京城,想来比他更激动的,应是另有其人吧。
*
与周子安叙完旧,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拾九与他道别后,本想着回长行的府邸,却在不知不觉间走反了方向,待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摄政王府门口。
她似如梦初醒,连忙转身要走。
却在转过身后,见到了楚逐。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
第75章 追妻记(9)
◎回礼(楚逐x拾九)◎
时隔多年, 拾九再一次踏入王府。
这里和着衣楼一样,亭台楼阁乃至装潢摆设,都没有任何变化。
与她当初离开时别无二致。
就好像……将时光凝固在了当年。
拾九怔怔地看着熟悉的景象, 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昏了头, 糊里糊涂地走了进来。
明明……她好像说过,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
可是她方才居然忘了,现在才猛然想起来。
看来,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
包括, 她本来以为会一辈子铭心刻骨的爱恨情仇。
“我有时间就会回来小住。”楚逐走在她身边,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保留着以前的样子。”
拾九沉默不语,并不接话。
楚逐也不恼,依旧陪着她徐徐走着:“长行带你去看过着衣楼了?”
他顿了顿, 说:“着衣楼是个好地方……我一直期待着,有人来继续开。”
拾九依旧沉默。
她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王府,心里翻江倒海, 一时间各种记忆翻涌而上。
在吴水镇的时候, 远离过往的一切, 很多事不去想,便也就遗忘在记忆深处。而现在回到这里,那些纷繁的往事便不受她的控制了。
都说“触景生情”,看来的确如此。
“陪我四处走走吧。”楚逐淡声道。
看似漫不经心, 其实一直用余光看着拾九,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
拾九怎会不知楚逐的心思,不过她既答应进来看看了, 就没打算扭扭捏捏。
她这次回京, 好像故意让自己直面这些年一直回避的过去。
王府就是最深的过去。
“好啊。”拾九点点头, 便跟着他走。
两人穿过庭院,慢慢走入内院。
楚逐带她走到左边的廊下,顺着一间间厢房走过去:“从你当年假死起,我就有了一个爱好,或许称不上爱好,只是一根救命稻草,那便是作画——只有在全神贯注作画时,我才能假装忘记一切。”
他指着屋内道:“后来作画变成了习惯,平日我若有空回府,就在书案前作画,消磨仅剩的一些属于‘楚逐’的时间。”
拾九顺着他的目光也往一间间厢房瞥去,却一点也不意外。
当初,她还是“今月”时,平黎就带她来看过,意在让她明白,楚逐对于“死去的”拾九是有多么珍视。
透过厢房的窗户看进去,里面挂着的画比当年还更多许多。
与当年相同的是,主角都是她。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楚逐走过长长的回廊,便到了书房门前。
楚逐立住脚步:“书房里有一幅画我一直还未完成,今日正好有兴致,我想将那幅画作完。”
说完,他便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的桌案上果然摆着一幅摊开的画,画中的女子不消细看也知道便是拾九,只是眼睛那块儿却是空白,想必这便是未完成之处。
楚逐走过去,自己往砚台里添了水,慢慢研磨起来。
以往这种小事,都是由拾九干的。
现在的楚逐哪舍得使唤拾九,在拾九面前,他早已丢弃了自己的所有身份和自尊,只希望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阻隔。
只是两个普通男女,仅此而已。
待碾磨好墨汁之后,楚逐抬头深深看了拾九一眼,旋即下笔作画。
面对他的眼神,拾九不闪不避,淡然以对。
“这幅画作于三个月前,一开始画的时候倒是很顺利,只是一时不晓得画什么眼神,后来……知道你要来的消息,我这画怎么也作不下去了。”楚逐一边低头作画,一边道,“我不知道时隔一年再见,你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那你说,我现在是何眼神?”拾九终于开口。
“平静。”
拾九不说话了,她陷入了真正的平静。
楚逐也不再说什么,专心致志地描绘眼神。
很快,这幅画便完成了。
拾九往画上瞧了一眼,那画作增添了眼睛之后,顿时栩栩如生,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她再定睛一瞧,画上的“拾九”分明不是“平静”的眼神,而是在那眼神之下……藏着光。
比此刻心如槁木的自己,灵动万分。
分明……像是少女时期的自己。
那时候她还未曾经历死亡,也没有被楚逐狠狠践踏。
哪怕身份卑微,哪怕楚逐始终没有正眼瞧她一眼,可是她对未来仍偷偷地怀揣着希望,幻想着或许有一天,楚逐会回过神,发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她。
拾九的心在此刻突然被猛地刺痛,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这不是我。”顿了许久,她说。
楚逐并不反驳,他只是转过身,从书架后面的暗格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
“有一样东西,我想给你。”他低声道。
拾九看向他手中的东西,是一个老旧的木盒。
她瞧着眼熟,先是蹙了眉,仔细在脑中思索了一番,而后才蓦地想起,那木盒竟是——
说起来,那真是一段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要追溯到上辈子。
那个时候她还住在楚府的梅香院,这个木盒里放着很多她那时候写下的纸条,记录着许多当时的她初初萌芽的、晦涩难明的心事。
不过,自从她搬离楚府,她就再没回去住过,那个木盒也被她藏在了房间的某块地板之下,自此再没拿出来过。
所以,别说是现在的她了,哪怕是上辈子的拾九,如果不刻意想起,也都已经逐渐淡忘了木盒的存在。
而此刻……这个木盒在楚逐手上。
拾九心一沉,眼中便浮了几分愤怒:“你看过了?”
“是。”楚逐点头,抱着木盒的手不觉用了力,“当年你用假死骗过我,我以为你真的死了,若非还有复国大业在身上,我恨不得当时就随你去了。
“安葬你之后,我疯狂地找寻你存在过的任何痕迹,你住过的卧房、你陪我碾墨办公的书房、你曾经住过的梅香院和下人院……于是,我在梅香院无意中发现了你掩埋的木盒。
“我知道,你必定怪我擅自打开这个木盒,但是斯人已逝,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允许了,我无法冷静无法克制,一想到这里面是你曾经留下的东西,我就不由自主……”
楚逐顿住,自嘲一笑:“看完之后,我生不如死。”
他凝着沉默不语的拾九:“哪怕那样的痛,或许都不及你死在鬼狱时的万分之一。想到这里,我便又痛一分。”
拾九侧过脸避开他的眼神,目光便又刚巧落到了他的画作上。
她现在明白了,他画的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拾九。
或许,他还在希望一切能回到当初。
拾九嗤笑一声,可是……她早就不记得纸条上面写的什么了。
“拾九……”楚逐无视被她的嗤笑刺痛的心,转身又到暗格里取了一样东西,“我还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拾九抬眸一看,竟是又是一个大小、形状完全相同的木盒。
只是……她仔细瞧了一眼,这木盒明显新很多。
“来而不往非礼也。”楚逐道,“既然看过你的札记,作为赔礼,自然也只能将我的札记给你看了。”
*
回到长行的住处,拾九看着带回来的两个沉甸甸的木盒,有些发怔。
或许是楚逐使了阳谋的缘故。
既然他已经看过自己的札记,若是她的看回去,必定是亏的。
哪怕,他的目的就是想让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