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裴方淙来说,没了他引以为傲的名声,此生又无法再入仕,这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贺令昭看他可怜的眼?神,瞬间刺到了裴方淙的自尊心。裴方淙目眦欲裂扑过来:“贺令昭,你可怜我?!你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说话间,裴方淙左手袖间有寒光闪过,他携着那道寒光朝贺令昭的心窝处扑过来。
贺令昭轻而易举便捏住了那道寒光。
“大郎!!!”兴昌伯当即厉喝一声,他气的颊边的肌肉都在哆嗦。眼?下?都到这种地步了,他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贺令昭没去看裴方淙脸上的恨意,他的目光落在裴方淙手中的匕首上。
那是?一把精美短小的匕首。
只一眼?,贺令昭便认出来,这把匕首,是?当年他在裴家落水那事发生后,他得知裴方淙因此事受罚之后,便将这把匕首送给裴方淙作为赔礼。
而这把匕首其实是?他十岁那年的生辰礼。
他很喜欢的,但因见裴方淙喜欢,他便将忍痛割爱将这把匕首送给他了。如今知道真相?之后,贺令昭只觉十分讽刺,明明是?裴方淙将他推进了水塘里,害他没了半条命,自己竟然还忍痛割爱将匕首送给他。
如今裴方淙竟然还想拿这把匕首,趁他不备时杀了他!他裴方淙当真以为,他是?庙里的泥菩萨没有脾气么??
贺令昭眼?睛骤然一沉,兴昌伯察觉到不对,正要?说话时,就听喀嚓一声脆响。
然后裴方淙便惨叫起来。
那把匕首落下?来的时候,被贺令昭一把接住,而与此同时,裴方淙的左手也软绵绵的垂了下?来。贺令昭攥住匕首,这才居高临下?垂眸看着疼的痉挛的裴方淙:“这辈子,下?辈子,你裴方淙连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说着,贺令昭便要?往外走,但刚迈了一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微微侧头?,漫不经心提醒:“对了,你现在可以去大理寺状告,我打断你的手了。”
说完,贺令昭冲兴昌伯行了个晚辈礼,便径自转身朝外走。
兴昌伯站在原地,看了看疼的满脸惨白,但眼?神阴鸷的裴方淙,又看了看远去的贺令昭,兴昌伯顿时被气的浑身发颤,只嘴里不住咒骂:“孽障!孽障啊!!!”
裴方淙出了花厅之后,一直大步流星走到水榭旁,这才停了下?来。
此时已是?深秋了,水塘里的水都透着一股萧瑟的意味。贺令昭在水塘旁站了须臾,然后手一松,削铁如泥的匕首,便径自落入水中,以极快的速度沉了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沈知韫看见这一幕,走上前来,握住贺令昭的手。
贺令昭回过头?,对着她扯了扯嘴角:“阿韫,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所以我不难过了。”虽然那个答案对他来说有些残忍,但比他一辈子都蒙在鼓里的好。
沈知韫轻轻嗯了声,然后握紧贺令昭的手。
之后贺令昭再听到裴方淙的消息时,裴方淙已经离开上京了。
“昨日?从咱们府里回去之后,兴昌伯连夜便将裴方淙送出了上京。”康乐前来禀报此事时,脸上还带着杀意:“二公子,可要?属下?亲自去解决了裴方淙。”
回答他的则是?贺令昭的一个暴栗外加一个滚。
康乐便识趣的滚了。
沈知韫觉得有些奇怪:“兴昌伯为什么?要?连夜将裴方淙送出上京?”
虽然贺令昭与裴方淙已经彻底决裂了,但贺令昭算是?兴昌伯看着长大的,兴昌伯应该知道,贺令昭今日?既然放裴方淙离开定北侯府,那便意味着他们二人?从此恩断义绝一刀两断,贺令昭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只要?裴方淙不再来招惹他,他便不会再去找裴方淙的麻烦。
“因为裴方淙私下?已经投靠了魏琤,而裴伯父这人?极为谨慎,如今皇伯伯对立储之事态度未明,他自然不会放任裴方淙跟着上蹿下?跳。而且此时兴昌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裴伯父连夜将裴方淙送出上京,既能保证裴方淙的安全,同时也能平息此事,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听贺令昭这么?说,沈知韫倒觉得有几分道理。冷不丁的,她又听贺令昭问?:“阿韫,你还疼么??”
“嗯?”沈知韫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令昭搭在她腰上的手,隐秘的叩了叩,沈知韫这才反应过来,她当即一把推开贺令昭,拿起一本书?,囫囵的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是?还疼还是?不疼了?”贺令昭凑过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昨晚的洞房进行的并不怎么?顺利。
因为刚起了个头?,沈知韫就喊疼,贺令昭顿时就僵住不敢再动了。后来缓了一会儿?,贺令昭又尝试了一回,但沈知韫还是?难受,贺令昭心疼沈知韫,只得被迫偃旗息鼓了。
现在天还没黑呢,贺令昭就开始问?这种问?题,沈知韫当即没好气瞪了贺令昭一眼?:“现在裴方淙那事已经解决了,你明日?就该回武学上学了。你落了这多天的课,还不赶紧去画室好好看看书?补一补?”
“那你跟我一起去?”贺令昭提要?求。
沈知韫毫不留情拒绝了。恰好康安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贺令昭便只好一个人?来了画室这边。
“二公子,这是?赵公子让小人?交给您的东西。”安平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交给贺令昭。
贺令昭立刻接过去,然后同安平道:“你出去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安平应了一声,乖乖去外面守着了。
待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贺令昭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本书?,一本与贺令昭平常看的不一样的书?。
贺令昭捧着这本书?,一直在画室看到掌灯时分。
后来掌灯时分,安平进来点灯时,贺令昭还被吓了一跳。
安平:“……”
不是?,平时您胆子也没这么?小啊!
贺令昭劈头?盖脸将安平骂了一顿,旋即让安平将火折子留下?赶紧滚。安平虽然不明白,好端端的,贺令昭怎么?突然发火了,但他还是?当即照办了。
贺令昭自己点亮了灯笼,然后又开始废寝忘食的开始开赵世恒给他找的这书?了。
不得不说,赵世恒给他找的这本书?确实是?好书?,这本书?深深的让贺令昭察觉到了他于此事上的贫瘠,是?以贺令昭看的入迷以至于忘了时辰,直到耳边响起街上传来的梆子声,才将贺令昭的注意力从书?上拉回来。
贺令昭晃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这才意识到,夜已经很深了。
他从桌案后站起来,将书?包好,重新藏在书?柜的最上面。做完这一切之后,贺令昭才打开画室的门?,安平和康乐正在廊下?赌钱。
听见开门?声,两人?齐齐过来,结果?就一人?挨了一个暴栗:“你们俩是?摆设么??都这么?晚了,不知道提醒我吗?”
说完,贺令昭便面带怒色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康乐捂着脑袋踢了安平一脚:“你不是?说,二公子不许任何人?打扰吗?”
安平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先前他进去点灯时,贺令昭就不由分说将他骂了一通,还让他滚出去,说有事他会叫他的。
安平知道贺令昭的脾气,所以就老实巴交的没敢再进去提醒,现在贺令昭又怪他没有提醒。
安平可怜兮兮的同康乐说了,结果?非但没有换来康平的安慰,反倒被康平指着鼻子骂道:“笨死你算了。”
安平:“……”
贺令昭回去时,房中仅剩下?一盏孤灯了。他撩开床幔,就见沈知韫已经枕臂熟睡了。
看了一下?午的书?,打算今晚摩拳擦掌要?躬行的贺令昭:“……”
贺令昭在心里又把不知变通的安平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如今沈知韫既然已经睡着了,他也不好再把人?摇醒,同自己再躬行一番。贺令昭只得深吸一口气,脱了外袍在沈知韫身侧躺下?。
第二日?,沈知韫醒来时,就发现贺令昭还在房中,她不禁诧然道:“你今天不去武学?”
“今天武学放假,正好我们去趟沈家向?兄长道谢。”此番若没有沈青鸿,只怕他不可能会这么?快就洗清污名。
恰好大后日?便是?沈青鸿成婚的日?子了,沈知韫担心徐元桢一个人?忙不过来,原本也打算这几日?回沈家帮衬徐元桢的。
他们二人?商量好此事后,去王淑慧那里用饭时,顺便同王淑慧说了此事。
王淑慧也知道,此番贺令昭这事,沈青鸿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沈青鸿婚期将近,沈知蕴这个堂妹也确实该出去一趟的,王淑慧道:“如今你婶娘应该很忙,你若回去帮忙,她也能松快一些。”
用过饭之后,沈知韫便与贺令昭一道回了沈家。
沈青鸿婚期将近,明宣帝特意准了他几日?假,如今阖府上下?都在筹备他的婚事,反倒他这个新郎官成了最悠闲的那一个。
徐元桢见到他们夫妻二人?回来十分高兴,原本正要?让人?去叫沈青鸿,却被贺令昭拦住:“不用了婶娘,我去见兄长好了。”
“那也行。”徐元桢叫了小厮,让他带着贺令昭去沈青鸿院子。
待贺令昭离开之后,沈知韫才问?徐元桢:“叔父还在太学?”
“你叔父说左右他留府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去太学盯着学子们得好。”
沈知韫:“……”
“你回来的正好,婶娘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的,老是?一会儿?忘了这个,一会儿?忘了那个的。来来来,你随婶娘过来,看看还有什么?是?婶娘没想齐全的……”徐元桢拉着沈知韫一面往外走,一面絮絮叨叨说着。
小厮将沈知韫带去沈青鸿的院子。
彼时沈青鸿正提笔蘸墨坐在案几后写着什么?。贺令昭见状,便阻了小厮的通禀,他并未打扰沈青鸿,只默然候在门?外,看着廊下?几株开败的残菊。
一直看到寒风渐起时,书?房里的沈青鸿搁下?笔,贺令昭见状这才出声唤了声:“兄长。”
沈知韫与徐元桢一起忙了一会儿?之后,她心里有些记挂贺令昭。贺令昭这人?平素十分健谈,可他这人?学问?不行,在博学多识的沈青鸿面前,他便拘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元桢看出来了,便道:“正好,厨房新做了糕点,你给你兄长他们送过去。”
沈知韫带着糕点过去,发现贺令昭竟然在沈青鸿的书?房里。她本以为,贺令昭在沈青鸿面前,定然又是?局促拘谨的模样。却不想,隔着敞开的窗子,就见贺令昭与沈青鸿正相?谈甚欢。
沈知韫先是?一人?,旋即便猜,他们二人?聊的应该是?兵书?。
贺令昭这人?学问?虽然不行,但兵书?却看的很多。而沈青鸿看书?很杂,若二人?谈论的是?兵书?,那相?谈甚欢倒不奇怪。
“阿韫。”贺令昭眼?尖看见她了。
沈知韫收回思绪,带着青芷进了书?房:“厨房新做了香芋糕,婶娘让我送些来给你们尝尝。”
“香芋糕?!我还没尝过呢!”贺令昭当即凑过去。
沈知韫转眸去看沈青鸿:“兄长,我有件事十分不解。”
“但说无妨。”沈青鸿温润笑了笑。
他们兄妹关系一向?极好,从前沈知韫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可今日?这话,她觉得自己怎么?问?都有歧义。
沈青鸿看出了她眼?里的踌躇,略一思索后,便试探问?:“你是?想问?,裴方淙与有夫之妇有染这事是?否属实?”
“嗯,我没有怀疑兄长你的意思,只是?……”沈知韫皱眉,“裴方淙那人?向?来注重名声。”而一个注重名声的人?,按说不会犯这种错误。
“不瞒你说,此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沈青鸿轻叹一口气,但旋即道,“可事实确实是?如此。”
“这有何百思不得其解的。”刚吃完一块香芋糕的贺令昭插嘴道,“裴伯母早逝,裴伯父后院的莺莺燕燕又没断过。裴伯母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好像都是?一位借住在裴家的远房表姐照顾裴方淙。”
贺令昭这话一出,沈青鸿与沈知韫兄妹二人?齐齐望着他。
“不是?,你们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我确实厌恶裴方淙,但他现在都已经灰溜溜的被裴伯父送回老宅了,我也没有抹黑他的必要?了吧?”
却不想,沈青鸿来了兴趣:“你继续说下?去。”
“裴伯父整日?流连在莺莺燕燕里,没时间顾得上裴方淙,好像是?那位远房表姐在照顾裴方淙,但后来,那位远房表姐好像突然得急症突然病故了。然后原本沉溺在莺莺燕燕的裴伯父突然就消停了一段时间,似乎还将府中一位妾室发卖了。具体的我记不清楚,那时候我年纪小,只模糊的知道个大概。”
说到这里时,贺令昭一顿,旋即又响起了一件事:“哦,对了,那位表姐比裴方淙大五岁,而且眉心长有一颗美人?痣。”
听到眉心有一颗美人?痣时,沈青鸿骤然就想到,先前在堂上的曹李氏,她姿色平平,而眉心正巧长有一颗美人?痣。
当时此案勘破后,沈青鸿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裴方淙那么?在意名声的一个人?,为何会与有夫之妇有了首尾,现在听贺令昭这么?一说,他似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