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原本就关注着廖旭景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也纷纷面带笑容冒了出来,上前攀谈:“四爷可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确实,遇到了很有趣的人,可惜他们赶着走亲访友没有时间参加我们的饮宴。”廖旭景状似很遗憾,“若是能和这么出色的人促膝长谈一定是一桩美事,可惜了……”
一连说了两个可惜,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之后,在一众人若有所思的神态中,笑着招呼在场的人:“好了,诸位也是在下的贵客,能得诸位拨空前来参加在下的饮宴,在下是倍感荣幸。”
一群人立刻连称不敢,皆道自己才是荣幸的那个。
众人的恭维稍稍解了廖旭景的郁气,但到底还是觉得失了面子,心中烦躁羞愤,还有一股不甘。
他知道要是不把这对小夫妻弄到手,他是不会消气的。
姬长恒和周明妍自然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但是他们完全不慌,甚至双方没有开口就有了默契。
另外一边李玄恩在自己院子里不停地兜圈,他到现在还没有多少真实感,那是可是储君,据说已经死了三年的储君,没想到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跑来寻他一个……一个,他也不是贬低自己的学派,而是墨家在当世确实已经没落许久了。
他也知道没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学说不符合上头人的希望,上头人希望下面别反抗,全都安静的该干嘛干嘛,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呆在上面享受百姓供奉。
但是天下百姓谁真的愿意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却把上头人供奉的穷奢极欲,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若是人人友爱亲如一家,那便再无纷争再不会民不聊生。
这些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他在得知储君身份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就问了储君关于墨家学说有没有可能实现的那一天。
他还记得当时储君和未来的太子妃都笑了,没有冷脸也没有说他异想天开,而是笑着跟他说,总有一天会实现的,这是人所能达到的最美好的世界。
但是现在还不行,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他们可以努力,让全天下的百姓不用这么辛苦。
原本需要两个人三个人耕种的地,若是一个人就能耕种,那么多出来的两个人就能打零工做别的赚到更多的钱,这需要更好的农具更好的种子。
如果武器足够锋利,不靠近敌人就能有大的杀伤力,那么士兵的存活率就提高了,也不需要那么多百姓服兵役了,百姓也就不会因为家里缺了劳动力荒废田地而收成欠佳,然后交不起税,最后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储君和未来太子妃还说了些什么,但是他那时候脑子嗡嗡的,好像听了又好像没有听。
因为他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清晰地明白,自己能做些什么,又应该做些什么。
来这人世间一遭,他想他应该留下些什么,为了那个墨家最终理想中的大同天下,为了储君口中【肩负当下,以待来者】中的当下。
“娘,爹怎么了?今日回来就没安静过。”兄妹俩都被他们爹给整不会了,有记忆来他们爹都是沉默的形象,哪里见过这样跳脱的时候,跟换了人似的。
“你们爹他高兴呢。”生于盛世,得遇明主,怎么能不高兴呢。
墨倾笑得温柔,他们夫妇都有各自的伤口,他们走到一起彼此扶持治愈,她伤在身体,在丈夫儿女的围绕中便是再也站不起来也不会再消沉难过。
丈夫却不同,他伤在心里,虽然身体健全,但心中始终郁结,如今看着倒像是解开了不少。
别说丈夫高兴,她也高兴的很。
第59章 阴阳相携第七天
姬长恒和周明妍回了一趟客栈, 收拾好东西坐上马车这才前往李家小院,而早早就等待的李玄恩,自家的小院子已经不能满足他激动的心情了, 这会儿都在巷子口踱步张望了。
看似普通的陌生马车上, 坐着一个生脸的车夫,和两个有些面熟的小厮婆子, 李玄恩立刻大喜上前迎接,按照之前商定的称呼热情的叫着:“小舅小舅母这一路辛苦了,快快里面请。”
被叫做小舅和小舅母的姬长恒与周明妍互看了一眼, 这才撂了车帘子下马车, 至于进巷子是不可能的,李家小院所在的巷子刚好能容下一辆马车,进去之后却没有办法出来了, 所以马车没法进去只能停在外头。
两人跟着李玄恩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外甥走过小巷子,身后跟着小五小七, 受到了这个巷子里几乎家家户户的关注, 大部分也都是友好的目光, 还有人搭话询问的。
毕竟今日也好, 昨日也好,李玄恩一家子的异常表现邻里之间也是第一个发现的, 然后就听说了,李玄恩出门居然巧合遇见了母家那边的小兄弟, 虽然已经很久不联络了, 但是长辈还是挂念, 于是他小舅过来北城就让顺道寻一寻, 最好能带回去见一见。
只不过大家都以为李玄恩嘴里的小舅,只是因为比他母亲小, 没想到小这么多,而且这小夫妻俩长得也太好了吧,跟菩萨身边的仙童仙女似的,哪里和李玄恩有一丁点相似。
说他们是李家婆娘的亲戚都靠谱一点。
不过大家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不会说出来。
对于李玄恩一家子附近的邻居还是很友好感的,毕竟李玄恩是个有能耐的手艺人,家里家外有啥坏了找他准没错。
而且李玄恩也不像外头那些人价钱喊得老高,人家都是能补就补,不能补想办法给你补,从来不会动不动让你买新的,对于他们这种生活在镇子上的普通人来说,可太实惠了。
能帮他们精打细算过日子的都是大好人。
姬长恒和周明妍也没想到上李家这一趟还能被热情的邻居给围了,周边好几家都端着平日里家里自己做的或者外头买的用来待客的零嘴送到李家来,走过路过都要夸一句:“大李他小舅长得真好,跟仙人似的。”热情的大妈大婶还要伸手握着周明艳的手反复夸她。
好在大家都是有分寸的,别人家亲戚过来肯定是有很多话说的,送完东西夸完了人就走了,只不过走的时候那叫一个依依不舍,眼睛都要黏在两人身上。
这种欢喜关注是纯粹而自然的,并不像之前在留仙居里廖旭景看两人的目光让他们有一种黏腻的恶心感。
小五和小七被挤在外头,别说上前了,及连他们都要被跨上两句,特别是看着肥硕的吴婆【小五】,大家看他的眼光那叫一个羡慕。
这种时代,有这种体型,基本就代表着吃喝不愁,是过惯好日子的人,怎么可能不让人羡慕呢。
关上院门,总算清净了,李玄恩有些忐忑又有些抱歉地朝着两人告罪,实在是他也没想到街坊邻居这么热情,平日里也没看出来啊。
姬长恒摆了摆手表示无碍,然后就是李家一家四口正式见礼,李玄恩的儿子闺女其实和姬长恒周明妍差不多大,但是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尽管也聪明伶俐,但李家夫妇颇为爱护,所以有种不知愁的天真。
兄妹俩挺好奇这对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舅公舅婆,不过很显然大人谈话没有他们旁听的份,于是被打发带着小七外出上街采买东西。
兄妹俩还不知道,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甚至可能再不会回来。
“属下先去西北?”李玄恩以为他们会被送回京都呢,没想到居然要跟去西北。
“……可是有什么顾虑?”李玄恩对西北的抗拒实在太明显了,姬长恒和周明妍又不瞎自然看出来了。
“没,属下听殿下的安排。”李玄恩立刻否认,他心中确实不想去西北,但是如今他已跟随太子殿下,那么自然要服从殿下的安排,自己私人的事情自己关注着便是。
“嗯。”姬长恒点了头,然后告诉李玄恩,他们一家先走一步,然后在西北大城【罗醮城】之前的小县【香坛县】暂时落脚。
听到不是直接去【罗醮城】或者最边关的四个重镇之一,李玄恩直接松了口气,但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难不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指望有人知道认出自己不成。
现在的他和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早已判若两人,怕是就算站在故人面前也没人能认出来吧。
之后李家就忙碌起来,小五小七也帮着李家开始收拾行李,顺带安排姬长恒和周明妍的住处,毕竟是亲戚,又是大老远跑过来,不住上一晚实在说不过去。
而且姬长恒和周明妍也打算好了明日一早就走,从李家离开很明显要比在闹市区的客栈离开方便很多。
于是等到第三日下午几批人千方百计找到李家的时候,别说姬长恒和周明妍走了一天半了,就是李家一家四口都离开了通锣县城,至于去哪里,边上的街坊邻居倒是很清楚,说是跟着来的小舅小舅母去京都看望年老的长辈了。
因为长辈年纪实在大了,今日不知明日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闭眼了,所以李家一家四口才急匆匆的收拾东西就走了,很多来不及收拾的都分给了他们街坊邻居。
至于那李家小舅和小舅母则走得更早,说是先走一步去购置药材。
知道这些消息之后,这群人知道大概率是找不到人了,但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找人往京都的方向追了两日,又在附近郡县的药铺和药商那里询问有没有人好看的年轻人来购置药材。
别说还真有,只不过那都是十来日前的事情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顾客去了哪里。
线索就这么断了。
廖旭景知道消息后别提多不甘心了,一时找不到人泻火,找了个借口把钟家兄弟骂了一顿,钟家兄弟俩知道为啥,虽然和他们没啥关系,但也只能缩着脖子受着。
廖旭景又在通锣县晃悠了几日,钟家兄弟俩也另外给他引荐了美人,但是没见过好的,他也觉得这些不错,但是现在他眼光高了,总是忍不住把送来的美人和那对没弄到手的小夫妻比较。
这样一来,送来的美人全都衬成了村姑村汉,再好的兴致也败干净了。
于是等到廖旭景回北城了也没看上一个,这一次通锣县之行居然是难得的正经行程了。
与此同时刚刚看着自己父亲廖启昌喝药的廖娇阳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一个问题,问她,待她父亲百年之后她是愿意被弃之于外,还是想要接过掌印。
第二件事,是说近日会有一件贺礼送上,全当庆贺她的生辰。
信上说的第二件事廖娇阳没有在意,反倒是第一件事让她心口直跳,又看了一遍信之后直接扔进了火盆里,毁灭痕迹。
廖娇阳是她父亲廖启昌四十岁上才出生的,从小受尽宠爱,再加上从小聪明伶俐,天资不凡,小小年纪文武兼修,是廖启昌口中的吾家麒麟女。
她从小长于郡守父亲的膝头,记事开始,官员议事的声音就是她的安眠曲,军营操练的场地就是她的游戏场,长大一点父亲也从不曾避讳她,也不曾因为她是女儿而觉得她不该学这些。
她知道父亲的打算。
父亲是希望她和姑姑一样招赘廖家,然后让她扶持丈夫守住郡守之位,之后再好好教导她的儿子,接过郡守的位置。
父亲样样教导她,只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亲自教导以后的孙子,所以只能通过她这个女儿作为中间人,来传承他的所有。
但是人都是有私心的,更别说她廖娇阳从来不比别人差,她也有着极大的野心,一直以来她都通过她的父亲参与北城的军政大事,没有意外以后会通过丈夫和儿子参加军政大事。
但为何她不能自己直接参与呢?
为什么她的权利一定要过一到手呢?
只因为她是姑娘家,这个世道天生对女子就是不公的。
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只是她没有办法破局,世道如此,她偶有困兽之感,但是对比起其他人家的姑娘,她已经得天独厚,所以自己掌印这种事情是真的连想都没有想过。
今日这封信却像是一把巨斧劈开了她心中混沌。
是啊!她都到了这里了,为什么还想着过一到手呢?为什么不想自己直接掌权呢?
只要小心一些,隐晦一些,慢慢来,便是失败了也还可以选择父亲为她选的道路。
不过在此之前,她那六个已经年长的堂兄实在是太碍眼了。
他们的父母不过是依靠着自己父亲才有如今的地位,现在却想着吃绝户,真是狼子野心。
她一直记得母亲说过的话,要不是两个叔叔怕死不敢去迎敌,何至于她父亲从一处奔波回来都顾不得休息就再次上了城墙,也正因为太过疲惫失了神,才会疏忽中箭。
那一箭正中父亲小腹,后面还是爷爷赶过来替了父亲,父亲才能歇下妥善医治,但是时间拖得太久,父亲被断定再不会有后嗣了。
但是母亲和父亲才新婚不到一年,这对于小夫妻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事后爷爷把两个叔叔打得半死,之后更是扔进军营操练,但那又怎么样,这也是爷爷过世前让父亲过继,父亲死活不愿意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父亲养了二十年居然还能有她,母亲说当初她怀上身孕的时候,那些人脸色可难看了,话里话外还造谣她这个大嫂怕是给他们大哥带了绿帽子。
这个谣言一直等到她出生后长大后,因为相貌像极了过世的祖母才消失。
但她出生的时候她的叔叔姑姑其实已经不在意了,因为她是个女孩,单单只是如此他们便不把她当回事了,哪怕之后看到父亲什么都教她他们也只是颇有微词,却也没有强力反对过,最多言语之间有些阴阳怪气。
现在看来,这是何等的傲慢!
往日里她对这些知道归知道但感触不深,但是这次父亲因为风寒病倒,她才后知后觉,像大山一样让她依靠的父亲已经如此苍老,常年的北地生活还有早年受得伤痛已经开始折磨她已经不年轻的父亲了。
父亲能够给予她庇护的时间不是无穷无尽的。
紧迫感让这几日的她憋着一股火气,所以前天六堂兄带着他的好兄弟过来朝她见礼,还一副好心给她牵线的样子让她怒火中烧,一改往日的不计较,让人把人直接打了出去。
什么歪瓜裂枣也送到她面前。
想到那封信,还有自己近在咫尺的十五及笄之礼,廖娇阳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想要掌控整个北地的命运!
第60章 阴阳相携第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