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誉踟蹰不定,两片唇抿出了青白色。后面逃命的房客差点将他们冲散,趁季云深观察四周,他猝然发力甩开对方,捂紧脸上的湿毛巾,弯腰跑了回去。
季云深喊破了音:“你不要命了!”
要。
他还有满腹疑问没得到解答,他还有梦想没能实现,他还有一个人没来得及去爱。
他当然知道生命高于一切,但那是季云深送给他的琴,是他们的“迷恋”,他放不下。
房间里的情形不算太糟,客厅和一半卧室还没有火星。
烧得最猛的阳台是起火点,酒店连廊,火苗由他这里而起,眨眼间席卷了整层楼的阳台。而他的床就在阳台旁边,床品皆在,羊毛毯已被烧成灰,氨气扩散,刺得他粘膜发疼。
好歹毒的心思!
假如今晚没下楼散食,那他必死无疑。
想到谢承在最后关头打来的电话,他不禁遍体生寒,谢承人性尚存,谢景仁却为遗产继承权对他下死手。
——幸而立在另一侧床头的琴盒未被波及,他来不及想太多,敏捷背在肩上转身就跑。
就在这时,巨响再次从阳台外传来。
阳台玻璃门被震得稀碎,冷风倒灌,火星乘风,迅速蔓延至整间卧室,将他团团围住。温度攀升,他像踩在被炙烤着的铁板上,下一秒就要化成一滩水。
裤脚沾上了火星,火舌舔过的皮肤剧痛,他抄起桌上的矿泉水倒在小腿,剩下的水淋在毛巾上。仅这几秒的间隙,他不小心吸进一口气,本想忍咳跑出去,但事与愿违。
他憋红了脸,憋出了眼泪,最终撑着膝盖咳嗽起来。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虚化,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他越走越慢,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隔着层层火幕,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不断靠近的身影。那身影黑白相间,在视野里倒立而行——他倒在地上,慌得心脏快要跳出来,求生本能让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抓握,渴望被谁抓住,把他拉出火幕。
身影越发靠近,季云深还是进来接他了。
“别过来!”
他想喊的,但只发出了愤怒的气声。伸出去的手变成“驱赶”的动作,他想让季云深别过来,他想让季云深先离开这里。直到最后,他甚至为连累所有人而感到抱歉。
“——别睡!”季云深给他披上打湿的棉被,一手拎着被角,另一手架着他的腰,“拿好你那边的角,搂紧我!”
他脚步虚浮,脚下的地毯好像变成了黑红相间的棉花糖,绵软有黏性,每走一步他都要与巨大的地心引力对抗。
单人棉被一点五米宽,从一左一右紧紧裹住,棉被下方的空间不到三个平方。他和季云深挤在一起,能嗅到季云深身上的树苔香,和渗入衣料的焦糊味。
眼下火光肆虐,他却觉得置身旷野。大雨倾盆而至,他和季云深共撑一件外套,穿过乡间小路,淌过低洼水坑,即便衣服湿透也是极浪漫的桥段。
什么暴雨,什么大火,通通侵不进他们的小世界。
前脚跨出包围圈,后脚火光便铺天盖地填满整个房间。
“好险呐阿晏,差点就出不来了。”
季云深笑得很无所谓,声音却颤得很明显。他们扔了棉被往楼梯间走,肖誉攥紧肩膀的背带,内疚得缄口不语。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毛巾先别拿下来。”季云深按住他的手,在混沌中和他对视一眼,笑他,“这次就够要命了,你还想有下次?”
季云深有说有笑的样子弱化了处境的危险,也驱散了他的恐惧,但领着他下楼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每层楼中间都点着一盏应急灯,白色光打在脸上,照出一片灰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下楼速度太快,肖誉又累又喘,有种形容不上来的难受和不安,好像下一脚会踏空似的。他不自觉握紧季云深的手,直到跑出酒店,那阵心慌都没有消散。
呼吸到新鲜的冷空气,季云深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捏捏肖誉的手,带他到楼下的花坛边,用袖子拂开积雪:“坐下歇会儿。”
余光扫一眼季云深,头发散乱,脸颊边不知在哪蹭上了灰,眼底是未褪的惊恐。身上那件质地很好的大衣焦黑褴褛——今天一定是季云深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
他张了张嘴,语气有些别扭:“你这大衣扣了好穿,也好看。”
晚上有零下几十度,别臭美敞着怀穿了。
季云深一怔,屁颠屁颠地扣严大衣,坐下来长呼一口气:“这个年过得真有意义啊。”
呼出来的热气凝结成小水珠,肖誉望向远处的作业车,绞弄着琴盒的背带,真的很难把自己和“被追杀”画上等号。谢景仁为了杀他竟不惜伤害无辜的人,他该怎么和警方交代今晚件事?
“阿晏,你这次太任性了,”季云深语气严肃,却眼含笑意瞥了眼琴盒,“这么在意……迷恋啊?”
又坏又轻浮的暧昧调侃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肖誉的思绪一下被拽了回来。
在火场里滚了一遭,又剧烈奔跑,他的皮肤红里透着粉,赧然而生硬道:“我是为了明天的比赛。”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受伤了?”
没等他反应,季云深便在他面前蹲下去,小心撩开他的裤脚,小腿外侧又黑又红,正往外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