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肖誉参加考研笔试,从考场出来那一刻整个人都放松了,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手机震动,是肖梦冉打来的电话,唇角的笑意还未褪,肖誉说话的尾音都在上扬。
“妈,我考完了,考得还不错。”
想问的问题都被预判了,肖梦冉差点被咽回去的话呛到,缓了一会儿,探询道:“沫沫今天做手术,之前怕影响你考试,就没告诉你——要不要来看看?”
两排椅子在走廊下泛着银色的冷光,肖梦冉一个人坐在那里,身影又薄又小,背却板正挺直。她的头侧着一点角度,盯着墙上“手术中”的红色灯牌,久久没有动作。
“妈。”肖誉喊了一声,过去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已经找到肾源了?”
肖梦冉点头,霎那间湿了眼眶,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立体故事书,翻开第一页:“这是故事的后续,沫沫怕自己出不来,特意托我带给你的。”
书上的三个人搬进了大房子,沫沫换上高中校服,肖誉也变成西装革履的样子,而肖梦冉还和以前一样漂亮,最后一页,和每本童话书的结尾一样,写着: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肖誉合上了书,他嘴笨,除了一句俗套的“沫沫会没事的”,他说不出半句熨帖人的话语。
此时无比想念沫沫能说会道的小嘴儿,如果沫沫在就不会冷场,肖梦冉也不至于这么伤心。而他这个笨哥哥,只能揽着肖梦冉的肩,一下一下轻轻捏着。
灯灭了,一位医生率先出来,肖梦冉赶忙迎上去询问,医生摘下口罩安慰道:“手术很成功,再等一会儿小姑娘就出来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肖梦冉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小女儿性命攸关的事情告一段落,儿子的事又愁上心头,她皱起眉:“你大伯找过你了吧?遗产,你打算怎么处理?”
肖誉一愣:“他也找过您了?”
肖梦冉点点头,坐回椅子上。脸上的温柔被漠然取而代之,叫人产生一种割裂感,不知哪个才是她的真面孔。
而肖梦冉冷下来的脸,和肖誉可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五官柔和,却平静如水,对任何事都保有一种超然,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就像冷峻的观察者,哪怕一个生命在眼前陨落,他们也可以无动于衷。
“他们在走破产流程,”肖梦冉淡淡开口,“听说被实名举报在国内混不下去了,他们需要一笔钱疏通关系,打通国外市场。”
肖梦冉定睛注视故事书封面上的女人,话音一转:“我也是在谢景仁找来之后才知道遗产的事,谢景仁说那是你爸爸从公司偷的钱——怎么可能,你爸爸要是能做出这种事,咱们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眼前闪过谢景谦伏案的景象,肖誉眼眶微湿。
夜深人静,书房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黑金配色的复古台灯,柔白的光洒在谢景谦身上,毛茸茸的。他坐在书桌前,背部弯曲,两条胳膊架在桌面上,右手因正在书写而快速移动。
他眼睛半闭,努力抵抗着睡意,面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那时谢景谦好像已经连轴转了两三天,浑身都散发着疲倦的味道,和他们说话时思维也有片刻的停滞。
医生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肖誉有些哽咽:“妈,我不想帮他们,但我爸为公司付出了那么多,公司就像我爸的第二个孩子……我应该怎么做?”
从和季云深分手,到谢承在墓园打电话,再到谢景仁找他要遗产,肖誉都一个人强撑过来了,可说到底他还是个学生,公司、犯罪、巨额遗产等等,离他太远了。
面对“母亲”,他习惯性地想知道对方的看法,哪怕只是一句“放手去做吧”,对他来说也是定心丸一样的存在。
“阿晏,你帮他们,是你心善讲情分;不帮,也不代表你绝情做错。”
肖梦冉反握住他的手:“那是你的东西,处置权在你,不管你想拿出来帮助谢家,还是留着自己用,我都支持你。”
近些年肖梦冉日夜操劳,手心慢慢变得粗粝,却一直是温暖的。
就是这双手领着他淌过所河,翻过所有山,从不命令他按照她指的路走,不管他选择顺路还是险路,肖梦冉都像个万能的朋友一样,陪着他一起走。
而他再次想到了季云深。
季云深的爱和肖梦冉全然相反,季云深带着他走自己淌过的路,没有风险一路顺遂,但牺牲了路上的乐趣,也省略了他思考和选择的过程。
肖梦冉的爱是缥缈的云雾,包裹在他周围,从不碰触到他,一直跟随他,保护他。季云深的爱则是沉重的锁链,有实感,沉重,掷地有声。
在这之后,肖誉每天都去医院看沫沫,小姑娘一天比一天活泼,蜡黄的小脸逐渐白里透红,看得出来,术后恢复得很好,肖誉彻底放下心,开始提前学研一的课程。
学期末时,林隐青把他叫去了办公室,扭过电脑屏幕给他看。
屏幕上的字密密麻麻一片,文件抬头处几个偌大的协会全称撞进眼帘,肖誉看向林隐青,忽然没了看下去的勇气。
“看吧,是好消息。”
于是肖誉弯腰凑近屏幕,是协会发在官网上的通知——他被恢复比赛权了。通知书一共三行字,他从头到尾、来来回回看了五遍,背上出了一层汗,还有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