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谢轻尘
◎“陛下哪来的自信,让臣妾爱你?”◎
沈子枭在得知沈子杳忽然返回赫州之后, 也即刻启程赶回赫州。
走之前,他将诸事交代下去。
一则:凉州的军务悉数交予龙潜和晁东湲。
龙潜是个万夫莫敌的猛将,于军务上多有经验, 而晁东湲虽无行军打仗的经历, 但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 沈子枭发现她处事冷静, 正好可以弥补龙潜的不足。加之晁东湲女子入伍,犯了诸多忌讳,回京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不如在战场上挣点军功, 届时就算崇徽帝要追究, 也难免得顾念一二。
其二:他命郭十三打点驿站将消息分别递到朔月和峦骨,请厄弥和阿依慕做好襄助他的准备, 并决定动用朔月兵符, 让秃鹫帮即刻调兵前来, 听候指令。
最后:他传信给叶劭父子和晁适父子,命叶晁二位老将军各司其职,继续在前线御敌,而叶思渊和晁长盛则分别带领五万人马回京襄助他。另又叮嘱在赫州的谢绪风和孟愿等人, 一是留意宫中的动静,尤其是陛下的安危和沈妙仪, 务必尽早安排沈妙仪出宫;二是掌控禁军;三是监视好王依兰母子, 必要时他们是重要人质。
沈子枭交代下去的这些事情,看似稀松平常,就如往日的琐事公务一般, 但其实每一步, 都充满惊险。
每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 比如用多少兵,调配哪些人,都不知经过多少考量,耗费了他多少心血。
他说话的时候,浅碧一直在仔细的听。
等他说完了,她才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便提醒道:“那娘娘那边呢?”
“咳咳咳……”
沈子枭本就伤势未愈,这几日才勉强下得了床,闻言又猛地咳嗽起来,伤口崩裂,在纱布上氤出一摊刺目的血迹。
浅碧的心也灼烫地疼了一下,忙打自己嘴巴:“奴婢该死!明知您不能再受波动,却还说些不轻不重的话……”
沈子枭摆摆手,示意“无妨”。
他一直不愿意提,是因为有些人就如伤口一般,一触就痛。
可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刻不在想她,每当闭上眼,总能看到那日她一跃而下,而后宋琅带她策马奔走的背影。
有些事情并不难猜,当他企图碰碰运气,与宋琅联手救出江柍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大昭那位皇帝,对江柍似乎并不一样。否则一个假公主而已,救或不救,又有什么干系?
直到看到宋琅竟抛下文武百官,不顾安危性命千里迢迢赶来凉州,他才确定,宋琅对江柍有情。
当日在驿站,宋琅派人给江柍送来一支步摇,自是包含着深深的牵挂和不甘。那么如今美人失而复得,宋琅又会怎样对待?
沈子枭不敢想……
他深知此刻并不是去寻江柍的好时机。
江柍在昭国,尚且能得到一份妥帖的照顾,可若是跟着如今不知能否保住太子之位的他,只能是苦身焦思,日夜难安。
“孤的当务之急,是护住太子之位。若是办不到,她跟着孤,也不过是千百年后的另一个虞姬而已。”沈子枭对浅碧说道。
浅碧想到那虞姬自刎的结局,不免悲戚起来。
心里只想着,英雄的女人也不是那么好当,若是英雄最终没有成为王者,怕是也护不住这份美丽。
沈子枭带伤返京,竭尽所能地赶路,鹤骖行至临溪时,忽然被八贤王沈子机带人拦下。
那时,沈子杳已回京十余日,太医们经过几日不眠不休,检出了崇徽帝所中之毒,沈子杳并未如愿找到玉玺,又听闻沈子枭已离赫州越来越近,只好先解决眼前的两桩心事。
首先是不得不尽快遮掩的中毒一事。
沈子杳事先决定下毒时,便与杨无为商议,一旦事发就将下毒的罪名推到谢轻尘身上。
杨无为斟酌说:“陛下中毒一事总要有人背锅,久伴君侧的贵妃是最好不过的人选,贵妃是谢家人,谢家是太子的近臣,贵妃下毒即太子下毒,太子为何下毒?怕是最无知的百姓都会猜到‘谋逆’上头。只要太子扣上谋逆的帽子,王爷日后行事,便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沈子杳听罢,边琢磨边道:“沈子枭先是为一女子,抗旨不遵,后又无召返京,擅离职守,若再加上与嫔妃有私,下毒篡位,那本王完全可以假传陛下口谕,监国,废太子,再以谋权篡位之罪杀了沈子枭,以绝后患。”
于是沈子杳假传崇徽帝口谕,定了谢轻尘和沈子枭的罪名,又命人前去捉拿沈子枭。
恭王和贤王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一来,无论谁胜,沈子杳都会失去一个与他竞争皇位的威胁;二来,沈子枭若对兄弟动兵,难免会被天下悠悠众口所非议。
恭王沈子桓因王妃刚生产不久,无心参与政事,沈子杳深知为人夫为人父的心情,便命素来与他交好的贤王沈子机应下这桩差事。
沈子枭一见来人竟是亲王之尊,便知宫中境况并不乐观。
他贸然回朝,本就没打算再和这群人和颜悦色地论君子之道,半路听闻崇徽帝病重,也已做好了夺位的准备。
如今沈子杳把控内宫,他自是不会坐以待毙,交代白龙飞速给谢绪风传信,尽早救出妙仪,捉拿王依兰母子。
只等白龙飞纵马离去,他一声令下:“骞王沈子枭谋反逼宫,挟持皇帝,传孤手令,杀入朱雀门,勤王护驾!”
若论师出有名,何愁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
大战一触即发。
临溪城外,两家混战,杀气锁天。
赫州皇都,上元宫,森然的大殿里烛火摇曳,寂静无声。
龙塌前,沈子杳亲自侍奉崇徽帝汤药,床前跪了一片太医,无不战战兢兢,手捧痰盂、银盆、食盒的宫人们进进出出,脚步踩在华美的地毯上,没有产生任何声音。
随着毒素深入崇徽帝的五脏六腑,他嗜睡的程度愈发严重,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是醒着的,且醒来的时候多半也目光呆滞,神志不清。
这会儿是崇徽帝难得清醒的时候,他缓慢地吃完一碗药,问道:“朕听闻,是贵妃给朕下药?”
他讲话也不清晰,几乎是咬着舌头说出来。
沈子杳搁下碗匙,道:“你们都先出去。”
崇徽帝抓紧了床褥,说道:“只是寻常地问一句话而已,何必要遣散众人。”
太医和宫人们本要退出,闻言,又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沈子杳朝小寇子使了个眼色,小寇子以手势示意众人退下。
崇徽帝见状,抓住床褥的手便松了下来,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他并不算完全糊涂。
此时这上元宫里,只怕都是沈子杳的人。
沈子杳等到众人都退下之后,才说道:“父皇,您忘了吗,贵妃与太子合谋谋害您试图篡位,前些日子您下旨废太子,又命儿臣监国,全权处理国事。”
崇徽帝心一沉,看向沈子杳的眼神,染上了几分杀意。
沈子杳就这么定定回视过去,丝毫没有畏惧。
过了片刻,崇徽帝忽然说道:“朕想见一见贵妃。”
沈子杳几乎下意识就要反对,崇徽帝又道:“若你想要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就传她来见朕。”
与聪明人讲话不需多费口舌。
沈子杳想到玉玺,思忖片刻,终是答应了。
谢轻尘很快被人带到崇徽帝床前。
沈子杳不动声色地关门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烛火摇晃着,木柱上雕龙的眼睛忽闪,好似随时要腾飞一般。
崇徽帝说,想要坐起来,谢轻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崇徽帝扶起来。
“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当谢轻尘为崇徽帝身后垫枕头时,崇徽帝忽然问道。
他们二人心里明白,外头正有人监视着,于是说话都很小声,蚊蚋一般:“玉玺在哪。”
“……”谢轻尘如此直白地问出这句话,崇徽帝难以置信地怔了怔。
“没时间废话了,你我都是困兽,我既然进了这个门,无论你是否把玉玺的下落告诉我,我都会被怀疑,如此还不如孤注一掷,由我来筹谋接下来的一切,想办法将玉玺带给太子,助他登基!”谢轻尘如往日一般冷若冰霜,清醒理智。
崇徽帝的腰后垫上了枕头,他那软绵绵的身子轻松不少,混沌的思绪也清晰了许多。
关键时候,他也知道再无任何时间供他去想谢轻尘对沈子枭的感情,他只能基于一个父亲和一个皇帝的判断,来决定接下来该说什么。
“附耳过来。”崇徽帝没有考虑太久。
谢轻尘俯身过去,听他说道:“听着,玉玺在御膳房的冰窖之中,传位诏书不在宫中,在东宫无极殿‘中正仁和’牌匾之后,宫中有密道,机关在御书房孝章的画像之后,太子拿到玉玺可直接继位,不必等朕驾崩。”
谢轻尘一一记下,又替崇徽帝掖了掖被子,便要离开。
崇徽帝见她走得没有任何犹豫,莫名想起许多人的背影。
孝章皇后离开他时没有一次回头,沈子枭去梁国当质子之后便永远地把背影留给了他,谢韫作为他的挚友却连声告别也没有就走在了他前头,如今谢轻尘亦是这般毫无留恋。
这些人,都这么想离开他吗?
他下意识张口:“轻尘。”
谢轻尘顿住了步子,却未转身,只微微转头。
“你是否怨我,误了你青春年少。”崇徽帝问道,“是否从未一丝一毫喜欢过朕?”
谢轻尘静默片刻,嫣然一笑:“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她转过身,隔着重重烛火的明晃之光,看向崇徽帝:“陛下按年龄都能做臣妾的爹了,又哪里来的自信,让臣妾爱上你?何况,陛下又何曾真心喜欢过臣妾,不过是替身罢了。”
崇徽帝目光蓦然一沉,苦痛和悔恨在他的每一道皱纹里蔓延。
一个九五之尊,病了老了,快要走到生命尽头了,和普通人家的老叟也没什么两样,看着都是一样的污浊与可怜。
可谢轻尘见他如此,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好:“陛下,你何以用这种表情看着臣妾?你以为臣妾会心软吗?”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不,臣妾只会觉得你可笑。”
“当初孝章皇后不愿入宫,你抢夺了她的身子,还想夺走她的心,夺不走,就逼死了她。孝章皇后的一双儿女,一个被废沦为最卑贱的质子,一个在深宫中踽踽独行。我和后宫中许多的嫔妃,只是你牵制各方势力的棋子而已,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那次小产,其实是你假借王美人之手害我的一石二鸟之计?”
谢轻尘边说,边笑:“还有你对我的宠爱……呵,你甚至连为将士们践行也带上我,无非是想看我树大招风,让后宫妃嫔嫉妒孤立我,让前朝众臣忌惮弹劾谢家。”
“……”
崇徽帝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
泪眼婆娑中,他看到谢轻尘从未笑得如此甜美,像嗜血的仙子,最清孤的容颜配上最乖戾的眼神,满是疯狂。
谢轻尘本不欲把这些话说出口,奈何崇徽帝偏要问她。
她知道崇徽帝已无活路,而自己的性命也难保朝夕,索性把话说透了,也算替自己、也替沈子枭出了口恶气。
说到最后,她忽然想到什么,浑身的戾气都在身体里张牙舞爪叫嚣着。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可语气却更为冰冷:“还未告诉陛下,你心爱的孝章皇后,心里一直装着的那个人,正是伴你从小玩耍到大的挚友,我的父亲
崇徽帝的眼神陡然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