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那位在记录本上只字不差地写下第一句话。
许方思站得很远,垂在身侧的手蜷缩着,闻言偏了偏头,很平静道:“他们说,你想见我。”
听起来是清醒的,似乎只要离开自己许方思就会变成正常人。
靳惟笙猛烈挣扎了一下,手铐撞在金属扶手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桌子左边的军官掏出枪拍在桌上威慑:“安静!”
靳惟笙像是听不进去,挣扎地更加剧烈,固定在地面的椅子甚至有松动的迹象,许方思下意识后退,靠在温度偏低的墙面之后手指隔着衣服触到锋利的刀尖,他镇定了一些,呼出不太明显的一口气之后静静望着靳惟笙,像从前那样。
靳惟笙脖子侧脸额头,一切露出皮肤的地方都暴起青筋,目眦欲裂盯着许方思:“你去找梁迢了!你答应过我会离开梁迢!”
“靳惟笙。”许方思额角出了一层冷汗,声带发紧,心脏也在激跳,他反复告诉自己冷静,然后喊靳惟笙的名字,靳惟笙安静了一瞬间,许方思说:“你只是为了问我这个吗?”
房间里有安静的写字声,许方思静静说完:“我是答应过你,我也做到了,但不是你先毁约的吗?”
靳惟笙脸上本就暴怒的表情出现裂缝,没听明白似的问:“你说什么?”
许方思往前走了几步,步伐不大,只花了几秒,他在脑子里回忆许妍的模样,发现已经记不太清了。
向回说,那个药对稳定他的病情很有用,但是副作用似乎也无可避免,而且,从大脑的记忆机制推测,他最先忘记的极有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和人,就像小说里的忘情水,只会忘记重要的人。
“许妍是怎么死的呢?”许方思缓缓地问,“当年我答应你会离开梁迢,我答应你了,可是为什么,你还要伤害许妍?”
许方思脸上的表情近乎无悲无喜,靳惟笙愣了一下,不由解释:“我没想过伤害她……”
“没想过伤害她,但是故意害她发病,拿走她所有的救命药,然后用她来威胁我?”许方思一步一步走到了靳惟笙面前,头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靳惟笙,靳惟笙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居然笑出来:“是又怎么了?可是就算我做了这些事,我不还是救了你们吗?”
“救了我们?”许方思讥诮地垂下眼看着眼前这张令人憎恶的脸:“那为什么,她还是死了。”
“许方思,你可不要冤枉我。”靳惟笙那张素来为人称道的面庞上绽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笑,有一种诡异的恶毒:“许妍是怎么死的,梁迢告诉你了吗?”
“——没有吧?”
许方思没说话,靳惟笙像是从失控中走出来,找回了掌握许方思的办法那样扯着嘴角邪笑着开口:“我当然不会让许妍死,我怎么会让她出事呢?知道许妍为什么要自杀吗?”
他在自杀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果然看到许方思眼皮轻颤,红丝在眼底蔓延,靳惟笙心中升腾起巨大的快意,愈发不紧不慢:“也怪我,没看好于邱,让他进去告诉你妹妹,你为了她过着什么日子。”
“于邱说,你为了她在我身边任打任骂地当狗,还要装腺体给我当omega,她当晚就自杀了——梁迢从我这里拿走了你妹妹的日记本,有三本,他都给你了吗?”
靳惟笙带着恶毒的笑这么问,许方思没有回答,靳惟笙已经自己说下去了:“该不会只给你一本吧?”
“知道为什么吗?”
是,只有一本,只写了三分之一,从许妍自杀那一年的九月开始的,之前两年多的日记,他以为丢了。
脚下虚浮,摇摇欲坠,太阳穴处传来昏涨的感觉,听到许妍死讯那晚的那种浑身发疼,只想解脱的感觉又要来了,越过靳惟笙的肩膀许方思看到沾血的玻璃,外面有一群半空俯冲而下的飞鸟,他有种想要破窗而出的冲动,勉强站稳,表情带着几分痛苦的迷茫,费劲地听清了靳惟笙之后的话。
“空气栓塞这种死法听过吗?很痛苦的,她吐出来的血弄脏了两个本子。”
写完的本子都在床下被咳出来的血弄脏了,正在写的本子和留给哥哥的纸条都放在窗台上,和她的蔷薇在一起所以没事。
许妍是自杀许方思猜到了,通过梁迢密不透风的隐瞒。但他不知道许妍选了怎样的方式,现在知道了。
此刻,许妍痛苦扭曲带着眼泪的脸出现在眼前,胸口一阵窒息细密的痛,靳惟笙说完这些终于看到许方思痛苦的模样,忽而又开始用怀念的语气说以前的事了。
“我们其实也有一段很好的时候吧?”
他在察觉自己对许方思有了奇怪的感觉之后试过一段时间对许方思好,调查他的喜好、嘘寒问暖、带他出去散心约会、给许妍住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进口药,试着学梁迢那样破开许方思的防备——梁迢明明也没做什么,为什么梁迢可以他就不行?
许方思软硬不吃,一心只想让他遵守诺言放他们兄妹离开,说他已经如约放弃红湖村放弃梁迢,所以才会有后来这些事——那么对许方思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是许方思自找的,他只是想让许方思听话一点罢了。
没人回应他,只有房间另一侧沙沙的奋笔疾书声,靳惟笙有一些愤恨:“梁迢好在哪里呢?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要是早点放弃他,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