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爆炸过后留下的碎纸在地面上铺成一片红色的海。
尽管庄鑫烁并不想在这种时刻给自己找不自在,但他需要找家便利店,购买一些香烟和酒。
买完东西,庄鑫烁快步返回。他目不斜视,专心地盯着脚前的水泥小路,避免视线里再出现什么能轻易将他补好的心脏再撕扯得支离破碎的东西。
他很后悔,不停地问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在舟岛停留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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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鑫烁住的这家民宿条件并不好,它开在海边一栋重新刷了天蓝色墙漆但依旧破败的民房里。
好在一楼有个宽阔的观景台,海边风景一览无余。庄鑫烁闲来无事时就喜欢坐在观景台上的躺椅里,抱着瓶酒,去思考关于生活的很多问题。
上了台阶,绕过一个年头太久已经掉色的郁金香造型摆件,庄鑫烁踏上了观景台。
观景台后面才是民宿的入口,这里是他的必经之处。
抬眼望过去,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躺椅里的庄雁鸣和庄昭炀。
庄雁鸣单手抱着庄蓼萧,天气冷,她穿得太厚,像只可爱的面包精,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塞着一支棒棒糖。
躺椅扶手上坐着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男人,他垂着头,正低声和庄雁鸣说着话。从这个角度,庄鑫烁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三十岁上下,也许是很爱笑的缘故,眼角有一些细细的笑纹。
庄昭炀坐在一旁时不时瞥他们一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庄蓼萧先发现了他,胖乎乎的小手把棒棒糖从嘴巴里“啵”的一声薅出来,奶声奶气喊道:“小叔叔。”
三个男人的视线同时投过来,庄鑫烁皱了皱眉,走过去,先在庄蓼萧冰凉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又问:“你们怎么找来了?”
庄鑫烁其实并不想见到两个哥哥,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甚至会无端地迁怒于他们。凭什么他们可以有一个健全而美满的家庭,凭什么他们是在父母全心全意的爱中出生的孩子。他们的存在就是在提醒自己——庄鑫烁的出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不被爱,不被期待,父母亲缘对他来说,是海浪拍击海岸形成的泡沫,是永远无法握住的东西。
但庄鑫烁对着两个哥哥没办法冷脸,他并非从未得到过任何一点亲情。他得到的那些全数来自于庄雁鸣和庄昭炀从始至终真心的爱护。
“吃年夜饭啊。”庄昭炀说,“我丈母娘住院了,不然莱莱今天也是要来的。”
“小叔叔,抱。”庄蓼萧冲庄鑫烁张开了手,水灵灵的眼睛里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懵懂,他盯着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珠看了两三秒,从庄雁鸣的腿上把她抱了起来。
庄蓼萧环着他的脖子,笑得咯咯响。
庄鑫烁把视线从小姑娘脸上移到那个陌生男人身上,用眼神询问庄雁鸣他是什么人。庄雁鸣抚了抚被庄蓼萧坐出些褶皱的大衣下摆后站起身,在庄鑫烁有些震惊的目光中,揽住男人的腰。
“叫大嫂。”庄雁鸣说。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开会交代下属某项事务时一样平淡。
庄鑫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日来被恨和怨填满的心绪里第一次有了别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庄鑫烁开口问道。
“八年。”
一直沉默的男人瞪了庄雁鸣一眼,转头冲庄鑫烁露出个很亮眼的笑:“别听你哥的,是五年。”
“八年。”
“五年。”
“八年。”
“庄雁鸣!!”
“好吧,五年。”
男人翻了个白眼,转过头看向庄鑫烁时又恢复了挑不出一点毛病的礼节性的微笑:“你好,我是孟归南。”
庄鑫烁余光里瞥见庄昭炀撇了撇嘴,看起来也像是刚知道不久,还没从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中缓过来。
不管是五年也好,八年也罢,庄鑫烁在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庄雁鸣会那么认真地告诉他,在没有能力保护他和李硕之间感情的时候,隐藏是最好的办法。
心脏似乎停跳的可怖感觉瞬间袭击了庄鑫烁。
他强迫自己不要想起李硕,可李硕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总在他无所察觉,来不及调动防御体系去抵抗的时候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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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鑫烁抱着庄蓼萧,空不出手来,只好冲他点了点头:“归南哥。”
庄雁鸣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似乎对他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但迫于某种压力,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再提起这个话题。
“走吧。”庄雁鸣说,“我订了餐厅。”
庄鑫烁抱着庄蓼萧站在楼梯口俯视着已经走下几层台阶的三人,说:“我不想去。”他不想给自己营造一个其乐融融的团聚假象,分明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并不是庄家人。
庄雁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庄昭炀先发了火:“必须去!你不认我这个哥了?”又指了指庄雁鸣,“大哥也不认了?”
庄鑫烁抗拒的态度明显,庄昭炀的话也并未打动他。
庄雁鸣抬眼望向他,平静问道:“老三,你记得送你出国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庄鑫烁只记得那天他心里有多难受,庄雁鸣说过什么,早在记忆随着时间的刷新中消失了。
见他不语,庄雁鸣继续道:“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弟弟。当时我问你记住了没有,你说你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