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
夜幕根本不在这儿。
林迁完全没有察觉到莫莉卡来到自己身边,将他轻轻环抱住。
也许只是受伤了……机甲故障,不得不舍弃……
老大一定就待在某台机甲的驾驶舱里,要赶快安排治疗才行。
于是他挣开莫莉卡的臂弯,跑向德里克的机甲。
他忽视德里克悲痛的表情——或者说,是泪水阻碍了视线,让他什么都看不清。他浑然不顾身边人都在说什么,只管急切地询问向斯年的伤势,并大声张罗,让人们抬来担架。
可是没有人行动。
德里克看向林迁,摇头说:“我很遗憾,但向斯年……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林迁身子发软,音量在一次次质问中不受控地加大,“既然他不在你这儿,那又在哪台机甲里?为什么你们都在原地傻站着?他受了伤,需要接受治疗,都给我动起来啊!”
下一秒,钢锤粗壮的手臂将他箍住。
林迁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挣扎、尖叫,抗拒现实。
“我很抱歉,我们遭到了猛烈的敌袭。如你所见,我们几乎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机甲,剩下的能活着回来,全靠前城主舍弃性命殿后。”
“他还不是前城主!”
林迁将指甲抠进钢锤的手臂,试图用这种方式逼迫对方放开自己。然而钢锤只是甩着脏话痛呼,钳制的力道没有减轻分毫。
林迁怒视着德里克,嘶吼道:“你说过哪怕豁出性命也会让老大安全回城!把他还给我!你这个无能的骗子!”
理智已然崩溃,林迁做不到理性思考,只能一股脑地对着生者宣泄愤怒。不过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还是稍微清醒了一点,意识到自己说了非常伤人的话。
但当眨掉眼中泪水,他清晰地看出德里克眼中的哀伤仅仅浮于表面,此时有一抹兴奋的神色卷了上来,仿佛眼前人越是痛不欲生、越是近乎疯狂,他就越是享受。
“他还没有死!”林迁用更大的声音哭喊,哪怕嗓子被扯得生疼也不停下,“只不过是机甲损坏了而已,他绝对还活着!我要去找他……让我去找他……”
莫莉卡让钢锤带林迁走,还有其他伤员要处理,他留在这儿也只是添乱。
一开始,林迁还有挣扎的力气,能跟钢锤的拖拽抗衡。可惜时间一长他就泄了力,只能被狼狈地拖了回了家。
钢锤毫不客气地把林迁推到地上,同时带上房门。
林迁悲愤地瞪着他,质问他对老大的情谊是不是都是假的,所以才会如此冷静克制。
钢锤不像向斯年,对林迁没有任何溺爱。此言一出,他立马抬起了手,作势要给林迁一耳光。
林迁下意识耸肩闭眼,但钢锤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
半秒后,林迁怯生生地睁开眼,先是瞄向钢锤的巴掌,再是钢锤的脸,随即迎上对方严肃至极的凝视。
“你难道以为,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吗?”钢锤沉声道,“伊蒙死的时候,乔伊死的时候,还有现在……你们每个人都一样,咒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话音未落,他毫不客气地扯住林迁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林迁瞄见自己用指甲抠出的血痕,和不断颤抖的手臂肌肉。抬起眼帘,这个距离之下,还能看到钢锤颈部怒张的血管。
“你是如此单薄无力,”钢锤直视着林迁,眼中同样布满血丝,“软弱又感性,你被保护得太好,没有继承老大一丝一毫的优点,根本不配成为新的城主、新的领袖……”
“我才不要做什么新城主!”面对钢锤的鄙夷,林迁奋起打断道,“城主只会是老大,我要去把他——”
钢锤手臂用力,暴力地他抵在墙面上。扼住咽喉的拳头让林迁脸色一变,进而猛烈地咳嗽起来。
只听他说:“但向斯年选了你。”
林迁艰难地呼吸,努力抬起头、重新对上钢锤的视线。
“既然向斯年没有教你如何不被死人绊住脚,那么就由我来教。”将林迁压制得喘不上气的不只是钢锤手臂的力量,更有他无与伦比的信念,“你给我听好,我绝不允许德里克成为新的城主,我要谨遵向斯年的意愿拥护你,哪怕你不想成为城主,我也要将你拖上去,捆在上面。我要你要亲自证明给我看,给所有人看,向斯年的选择没错。”
可是继承城主之位,就意味着必须接受向斯年的死亡。
林迁一直以来的努力,是为了证明自己跟向斯年一样优秀、一样强大,而不是为他建一座悼念的丰碑。这般结局实在过于残酷。
他鼻头发酸,哽咽道:“但也许……或许……”
“我会派人到事发地搜查一番,但你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记住,你现在不是听童话故事的小孩了,绝不能是。”
钢锤的言行实在冰冷,这让林迁更加怀念向斯年温暖的怀抱。
他彻底泄了气,收起抗拒的利爪和獠牙,陷入哀伤的深潭。
钢锤松了劲,松开那遍布褶皱的衣领。
林迁终于得以蜷缩起身子,颤抖地抱住自己,小声啜泣。
钢锤给了他十几秒的时间,随后耐心耗尽,质问道:“向斯年从没制止你哭哭啼啼吗?”
向斯年只会用各种方式安慰。甚至在他面前,有些时候、有些问题,是可以用哭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