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婆娘在哪个宅子?”卫大虎小心机问道。
小乞丐眼角抽抽,咋地,排除了这个,剩下哪个就是你要找的地儿是吧?堂堂九尺男儿,明明与天一般高大威武,心眼却跟那马蜂窝似的,亏他以前还觉得他傻呢!
他嘿嘿一乐,心说你这心眼可比不过朱屠夫的无耻,哥俩好般用肩膀撞了撞他臂膀:“朱屠夫的婆娘可没在镇上,她在乡下呢。他经常去的两个宅子,镇西的宅子里住着一个俏寡妇,镇东的宅子里住着一对儿娘俩,就不知哪个是你要寻的人了。”
自从上次这个傻大个朝他们乞讨的碗里丢了一块碎银子,他回去后便越想越不得劲儿,有种骗了傻子的羞愧感,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在,当然,只有一点没有更多。这般别扭了两日,他连乞讨都没啥精神,心里琢磨了一番,瞧他似乎对那个朱屠夫很上心,他那几日便四处乞讨,反正他一个小乞丐,也没人会把他放在心上,顶多瞧见了吐两口口水,把他赶走呗。
那两处宅子便是他跟在朱屠夫身后,见他一连两日夜宿俏寡妇家,隔日却又带着镇东那母子去下馆子,那小子对他十分亲近,那俏丽妇人瞧他的眼神都牵着丝带着水,哎哟,别提多黏糊了。
可把他鸡皮疙瘩都给瞧出来了。
他以前也在集市那边儿乞讨过,自然见过朱屠夫的婆娘,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普通农妇,在铺子里卖猪肉,剁刀使得很是熟练,每次卖完了肉便和朱屠夫一道回村,好几次都是如此,故而他才肯定地说朱屠夫在镇上是没有宅子的,不然他婆娘咋可能日日回村,累死个人。
那两个宅子里住的都是朱屠夫的外室,其中一个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正经婆娘天天在铺子里辛苦卖猪肉,他倒好,婆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他拿去养外室和私生子,小乞丐觉得这人太不要脸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谴责,于是拉上了他大兄弟,把这些话全说给了他听。
卫大虎咂摸出味儿来,朱屠夫这是两头通吃的意思啊?
表面上是在帮着马脸衙役照顾他安置在定河镇的外室和私生子,实际上他背着马脸衙役和那个外室勾搭上了?眼神含水又牵丝,他小兄弟是这般形容的。
桃花站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说话,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一个强壮魁梧的大高个,蹲在一起凑头八卦,画面竟离谱中带着一丝和谐。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半道认识的兄弟,卫大虎追加了十个杂粮馒头,小乞丐这才愿意带他去那两个宅子。
东西各两头,看起来是挺远的,但定河镇就那般大,能远到哪儿去?
小乞丐端着乞讨的破碗,身后跟着个小跟屁虫,兄妹俩一路沿街乞讨。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卫大虎带着桃花不时停下看看路边的摊子,卖啥的都有,路过一家杂货铺子时,桃花还进去买了针头线脑。
就这般边走边逛,两处宅子的位置卫大虎都记在了心里。
镇西那处宅子关着门,而镇东那一处,他们装作路过时,那家院门正好打开,一个身姿婀娜的年轻妇人穿戴精细,她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母子二人瞧着是正要出门的样子。
卫大虎眼神好,隔着老远的距离,他看清了那个小子的长相。要不咋说马脸衙役敢叫朱屠夫带着私生子登门,实是这小子长得就不太像他,五官更像他旁边的亲娘,不过那一对招风耳却是和马脸衙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晓得这小子每次被朱屠夫抱着登门时,马脸衙役有没有用“这孩子和我长了对儿一样的招风耳,他们太有缘分了,瞧他实在亲切,忍不住想亲近”这种借口来哄骗他的夫人。
找到了地儿,卫大虎和乞丐兄妹俩暗自结算了十个杂粮馒头和五个肉包子的尾款,原地分道扬镳后,他喊住路边叫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三个糖葫芦,两个用油纸包好,剩下那个则递给了桃花。
桃花想说自己不吃糖葫芦,这是小娃子才吃的,却被卫大虎硬塞入手中,他用教育小娃子的语气语重心长道:“那两个是给狗子和满仓的,你就不要惦记了。”
桃花:“……我才没有惦记!”
“不惦记还一直瞅?”见四下无熟人,卫大虎伸手掐了把她的脸颊肉,心里美滋滋的,“小姑娘眼珠子都落上头了,还说不惦记。惦记也没用,你是大姐,得和弟弟们分着吃,可不准惦记了。”
桃花拍掉他的手,她才没惦记呢,她真没惦记,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咋买这般多,还塞了一个给她,她都是大人了,哪里需要吃糖葫芦呢,这都是哄小娃子的零嘴。
可心里为何这般雀跃啊,她偷偷揉了揉心口,砰砰砰跳得极快。
“我不是小姑娘。”桃花咬了一口糖葫芦,随后抬起手臂举起来递到他嘴边,“嫁人后,就不是姑娘家了。”
卫大虎张嘴把她咬了个小缺口的糖葫芦咬下来,他牙口好,咔嚓咔嚓边嚼边吐子,含糊不清道:“咋就不是了?别人我管不着,你嫁给我,你就还是姑娘家。”
桃花心头甜滋滋的,却不愿表露出来,他知晓后定会得意。
一串糖葫芦,桃花咬一口,便伸到他嘴边,卫大虎一口就是半个,夫妻俩分着吃了。
走到之前与车夫约好的地儿,牛车板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看见他俩,老大爷忙叫妇人们挤挤挪个地儿,妇人们一通抱怨不愿动弹,桃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卫大虎见此,双手箍着媳妇的细腰,跟抱小娃子似的,把她抱起来放在牛车上。
那群妇人见他胳膊比她们大腿还粗,一个个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抱怨声顿止,不敢再吱声。
还是如来时一般,卫大虎跟着牛车走,车夫大爷见他背着满满一背篓的菜居然还能和他的牛车肩并肩,脚程甚至还要快几分,连连感叹现在的后生真是了不得啊,可比他们年轻那会儿强多了,徒步走去镇上得累掉半条命。
下游村比大河村还要偏僻些,山路更难走。
牛车驶到杏花村的地界,卫大虎便叫了停,他如之前那般,抱着媳妇的腰,跟拔萝卜似的,从拥挤的牛车上解脱。
付了两文钱,便和车夫老大爷告别了。
钱狗子正在村头和一个男娃子打架呢,旁边的村民围着他们瞧热闹,都是一群当爷奶的人了,非但不上前去帮忙拉开,反而站在一旁起哄,小娃子的热闹也凑得很来劲儿。
“狗子!”
狗子正骑在牛蛋身上和他打成一团,恍惚间,他好似听见了他姐的声音。他抬头循着声儿望去,却不想被他压在身下的牛蛋一声大吼,趁机把他扑在地上,张嘴就要咬他下巴。
嘴还没碰着,牛蛋的身体就悬空了,他被人徒手拎了起来。
狗子躺在地上,被太阳晃了晃眼,他双手搭在眼皮上搭了个窝棚,瞧见的便是他姐夫拎牛蛋犹如鸡仔似的魁梧身躯。
围观的村民齐齐仰头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高大汉子,嘿,这不是钱来福他姐夫吗,他咋来了?
有人往他身后一看,嚯,钱家那个外姓女儿也在呢,小夫妻这是回娘家呢?
桃花把狗子从地上拉起来,双手在他身上来回摸着检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儿疼?咋和牛蛋打起来了,你俩不是最要好了?”
钱狗子乖乖站着任她检查,闻言小嘴一撇:“我早就不和他好了。”
被卫大虎放在地上的牛蛋听着这话,脸红脖子粗吼道:“我也不和你好了!”吼完拔腿就跑,桃花喊都喊不住。
钱狗子身上没有受伤,就是手背蹭掉一小块皮,不碍事。桃花便松开了他,见周围还有婆子在捂嘴笑,心头顿时有些烦躁,拉着狗子便走。
都是当奶的年纪了,自己家中也有孙子,看见两个娃子打架不说上前劝和分开,咋还盯着他们瞧热闹!
桃花心中气闷,离得远些后,她才问狗子:“咋回事儿啊,咋和牛蛋打起来了,你俩不是好兄弟吗?”
钱狗子不承认牛蛋是自己好兄弟了,他哼哼:“他和栓子他们一道说娘的坏话,被我听见了,我已经不和他玩了。”
曾经最要好的兄弟背着他和小伙伴们说自己亲娘的坏话,还被他当场撞破,狗子当然是二话不说就和他绝交了。可谁知道他今日发什么疯,跑来半路堵他,还凶巴巴瞪着他不说话,狗子当他在挑衅,被兄弟背刺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小拳头没忍住挥到了他脸上,骑着他就是一顿暴揍。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揍他,牛蛋没还手,就是后头忍不住想咬他了,还被他姐夫拦住了呢。
“他说啥了?”桃花不由问道,牛蛋那孩子挺老实的啊,素日里和狗子形影不离,玩得可好了。
“姐姐你不要管。”钱狗子吊着小嗓子,故意学大人说话,“这是我们小孩子之间的事,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掺和。”
“……”桃花伸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你这说话的语气都和谁学的,像个小大人。”
“反正你不要管。”钱狗子说。
“知道了,姐姐不管,也不会和娘说。”见他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笑着摇摇头,认真叮嘱,“但是日后再也不能打架了,便是不再一起玩,也不能和牛蛋打架,可记住了?”
“晓得了。”狗子撇撇嘴,不情不愿应道。
说话间,已经走至家门口,钱狗子一改之前装大人的模样,蹦蹦跳跳跑进院子里,扯着小嗓子就开嚎:“娘,你快出来,姐姐姐夫来啦!”
赵素芬正在灶房烧火,闻言一把丢掉手头的柴火,双手在裤腿胡乱抹了两把,走出灶房便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女儿女婿,她脸上立马露出笑来,扬声招呼:“赶紧进来,站在院子里作甚!狗子,去给你姐姐姐夫倒碗水喝,小心些啊,别洒了。”
钱狗子一溜烟跑去灶房倒水,桃花帮着卫大虎卸了肩头的背篓,赵素芬探头一看,“嚯”一声:“咋背这么多菜?”
卫大虎拾了一些放在堂屋桌上,这是之前在路上夫妻俩就商量好的,上门咋能空手,但今日也属实没带啥东西,卫大虎倒是想孝敬岳母,好东西给她他是半点不心疼,可有钱家那堆糟心人在,他宁可私下给岳母孝敬银子,都不愿把这些礼节放到明面上来。且便是给了,人家也不一定会念声好,许是还会在私下说他摆阔好面子呢。
而且姑娘家回门,便是空手也是行的,顶多被人在背后嘀咕两句上门打秋风来了,而拿些米面鸡蛋啥的,便是顶好的礼了。眼下送些菜,虽不金贵,但也寒碜不到哪儿去,总比空手强不是。
“家中想做腌菜,今日便去镇上买了坛子粗盐和菜,想着都顺道了,想家来看看您。”桃花接过狗子递来的水,笑着夸了一句狗子现在懂事了,见家中清净,顺口问了句爹和哥哥嫂子们呢。
赵素芬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脸上有些欣慰,笑的眼角都是褶子:“近来是懂事了不少,晓得帮我干活了,也使唤得动。他们啊,前头那位娘家的哥哥昨儿走了,那边托人过来捎了信儿,一大家子昨日就赶了过去,夜里也没回来,怕是要等下葬了再回罢。”说这话时,她脸上笑容淡了不少,倒不是心里有意见,就是说陌生人的事般,没啥情绪,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
卫大虎一听家中只有岳母和狗子俩人,糖葫芦顿时不藏了,大手拨开背篓里一堆菜,伸到坛子里一摸。
钱狗子多精明一娃啊,他姐夫眼神刚瞥过来,他就知晓有秘密!
他双眼发亮,卫大虎也不逗他,把用油纸包裹着的糖葫芦递给他:“喏,别说姐夫不疼你。”
钱狗子见是糖葫芦,高兴的小嘴裂到耳后根,跳起来哇哇大叫了两声,一伸手把接过,迫不及待先舔了一口,嘴甜哄他:“谢谢姐夫,姐夫高大威武,比山上的老虎还强壮,强壮的姐夫最好了!”
他这乱七八糟又朴实无华的恭维把卫大虎乐够呛,赵素芬和桃花也在一旁笑得身子直晃,钱狗子捧着糖葫芦,舔了又舔,把上头的糖都舔完了,才把已经变软的山楂给吃了。
吃完一个,他举起来递给娘,赵素芬笑着摇了摇头,叫他自个吃罢。
钱狗子又挨个举到姐姐和姐夫面前,他们都不吃,他才笑眯眯地开始舔第二个。
母女俩问了近况,彼此都说好,没啥事儿,挺好的。等她们亲热完了,卫大虎才说了此行的目的,赵素芬听罢后默了稍许,点头表示知晓了。
有些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是做不得主的,尤其是钱家。这事儿她肯定会和钱厨子私下提一嘴,不会告诉他是谁说的,就当她老婆子突然发疯罢,他能听得进去便听,不当一回事儿就拉倒,反正这一大家子也不该她操心,她只管自己和狗子。
说完正事,桃花和卫大虎便起身要走了,赵素芬是留了又留,都没有把人留下吃顿饭。把他们夫妻送到门口,当娘的握着女儿的胳膊是锤了又锤,眼角都含了泪:“咋就这般小心客气?吃顿饭咋了?就留不住你!”
桃花心里也不好受,但为了娘的日子能清净些,少些争吵,这顿饭是不能留的。她不想那一大家子回来听说他们大中午上门,还在家吃了一顿饭,怕是又要明里暗里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挤兑娘,说她带着男人上门打秋风来了。
届时,怕是饭没吃两口,身上得背下好大一口锅!
赵素芬侧身把眼泪抹掉,听桃花说还要去一趟周家村,心里更是难受,语带哽咽:“你们夫妻有心了,娘也托你这个当姐姐的给满仓带句话,叫他自个好生照顾自己,把日子过好了,娘心里惦记着他呢!”
桃花眼睛也有些发酸,她点头,伸手把娘眼角的泪抹去,叫她好生照顾身体,不要和嫂子们吵架,气伤了自个不值得,她们不值得。说罢,又叮嘱了狗子好生照顾娘,要听话,说完便和卫大虎一道离开了杏花村。
还是与上次差不多的脚程到周家村,他们敲门的时候,满仓刚啃了两个饼子,正灌着水,姐姐姐夫便来了。
姐弟俩见面,又是一阵热乎,满仓面对姐姐,还是有些别扭放不开,但他心里是高兴的。尤其听姐姐说,娘托她带话,叫他好生过日子,要照顾好自己,她心里惦记他呢,他眼圈一下就红了。
“娘身体可好?”他看姐姐,忍不住问道。
“老了些,脸上皱巴了些,头发也白了些。”桃花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如实说,“不过精神头很足,好着呢。”
满仓心里愈发难受,他记忆中的娘可年轻了,比别的妇人都要白,可好看了。他无法想象记忆中的娘脸上皱巴,头发白了,得是啥模样。
他想象不出来。
“日后总有相见的机会,听娘的话便是,你一个人在家好生照顾自己。”桃花看着弟弟说道。
满仓重重点头。
卫大虎把剩下那根糖葫芦也递给了他,满仓见姐夫把他当小娃哄,原本因为娘眼圈有些红,这下子是整张脸都红了,双手局促不安地搓着腿,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当成小娃子哄过了,他不习惯。
桃花在一旁笑着说:“拿着吧,你姐夫买了三个糖葫芦,咱们姐弟三人一人一个,他是半点不带偏心的。”最后一句话略带调侃,还记着他在镇前叫她别惦记的话。
满仓伸手接过,偷偷看了姐夫一眼,小声道谢:“谢谢姐夫。”
和在狗子面前不同,卫大虎眼下摆起了长辈的谱,端起来了:“嗯,乖。”
满仓脸更红了,尤其听见姐姐的笑声,他看了眼糖葫芦,有些害羞地递到姐姐面前,叫她先吃,桃花笑着摇头,说她已经吃了,叫他自己吃。
他又看向卫大虎,小心翼翼往他跟前伸了伸,卫大虎也是摇头,叫他自个吃。
满仓攥着糖葫芦,低头小心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是记忆里的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零嘴了,去赶集卖鸡蛋赚来的铜板也舍不得花用,都存了起来。
卫大虎也说了叫他存些粮食的事儿,具体的没有多说。满仓听罢,点头应好,他也没有多问为啥要存粮,既然姐姐姐夫大老远跑来说这事儿,听便是了。
说完正事,夫妻俩也没有多留,拿了上回送野梨留在这儿的背篓,叮嘱满仓有啥事记得去大河村找他们,婉拒了他的留饭,拿上背篓便走了。
接下来一路,他们没有再停歇,一路回了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