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警察叔叔。我看到我朋友被那个人追着跑,就想保护她。虽然、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是我很努力撑到其他朋友到,才没被他打晕……。」江允信一边解释一边泫然欲泣。
刚刚在公园里所有人——除了白洐之外,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江允信,连万年面瘫脸的瞿炘都目瞪口呆。
警察到场时,江允信一脸痛苦地掛在白洐身上边喊痛,白洐问也没问配合地安慰着他,像是十分痛心朋友遇到这样的事。
警局里,江允信跟靳诚各自被带到一旁处理伤口。
负责江允信的张员警一脸同情加心疼。看着江允信身上的伤,他想到自己正就读高中的小孩,无法想像,要是自己的小孩为了保护同学被打成这样,自己会有多生气难过。
「你放屁!他妈的不要在那里颠倒黑白!」靳诚气得朝楚楚可怜的江允信破口大骂。
「同学你冷静点!」负责靳诚的谢员警急忙拦住他往江允信的方向跑。而江允信则往后缩了缩,紧张地躲到张员警身后,张员警见状温声安抚他。
在场的警察们心里都对乖巧的江允信印象良好,反倒是一脸狰狞的靳诚,不但被同校同学指控跟踪其一个月,还打伤了人。
虽然靳诚指控江允信单方面殴打他,但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伤痕,反倒是江允信手臂跟脚都有明显伤口。即使这样了,江允信在擦药时还很努力忍耐疼痛,眼眶泛泪、吸着鼻子。
儘管还在等同事调监视器釐清事发经过,大家看着「无痛呻吟」的靳诚,不无鄙夷地想,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喊抓贼吧。
没多久,负责监视器画面的员警遗憾地摇摇头,表示公园那一带的监视器太久没检修,这几天刚好坏了、完全没录到东西。
符咏晴坐在一旁担心地看江允信擦药,好不容易从刚才的事件中平復心情,突然想起自己背包里的录音笔,连忙跟一旁的员警讲。
拥有了新物证的员警们赶紧确认录音笔的内容。最新的音档在靳诚狂妄的大笑与打人声中结束,不但清楚录到靳诚跟踪人的自白、受害者符咏晴害怕的逃脱过程,还确认了靳诚打人与谩骂的事实,至于他的指控,录音笔完全没录到江允信打人的证据。
「你!咏晴你怎么能帮助他们来害我!」靳诚目眥尽裂地大吼。
符咏晴无视狼狈的靳诚,无比冷静地开口:「我能保证这个音档是刚刚录的,完全没有偽造。」身边的人都在帮她处理这件事,她不必再害怕加害者:「江学长是为了帮助我才拦住靳诚。」
之后个别做笔录时,江允信表示不追究靳诚打伤他、尊重符咏晴的决定;白洐跟瞿炘都表示他们是为了买晚餐正好路过,对于事情发生的经过完全没看到;而靳诚在打电话叫自己的律师过来后,一口咬定是江允信单方面施暴、自己是受害者,对于录音档则矢口否认,便开始保持沉默,死死瞪着对面的四人。
符咏晴本来打算如果靳诚知错道歉就原谅他、私下和解,没想到他态度依然这么恶劣,于是决定对靳诚提告。
***
做完笔录时,警局来了个看起来十分干练的贵妇人,她进门后一看见自己的儿子,就上前甩了他一个巴掌。
「妈!」靳诚愣住、对母亲委屈地喊。
席安凝抬手示意儿子安静,转身看向符咏晴:「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我打算委託中立的专业机构鑑别音档,依目前的状况来看,是我儿子的错,我是来跟你谈和解的。」平淡的语调听不出丝毫歉意。
符咏晴闻言只是礼貌性地回道:「您不必如此。我所要求的,是加害者亲自向我道歉,还有司法上的一个公道。剩下的事,我会委託律师、交由法律途径解决。」原本瞿炘表示自己已经找到律师帮她打官司,但是符咏晴摇摇头,请他让那位律师帮忙江允信,并打开了自己的聊天纪录给店长看。
知道符咏晴遇到跟踪狂后,符家爸妈跟她就读高中的弟弟都气炸了,表示不用担心找律师的事,他们已经委託一个优秀的律师要帮女儿讨回公道。符咏晴好不容易压下想哭的衝动,在看到讯息时,边掉眼泪,边安抚想衝上北部找她的父母,最后跟在中部读书的弟弟约好隔天见面。
从小在父母都是工作狂的家庭中长大,符咏晴总是独自照顾弟弟、自己处理好家里的大小事。因为女儿个性内向乖巧,符家父母对她十分信任,採取放任式的教养方式,反而跟调皮捣蛋、总引起他们注意的儿子比较有互动。
身为被教导要独立的早熟女孩,符咏晴一直无法向父母分享自己的生活与想法,在一次次尝试沟通的失败中,她变得沉默、甚至担心自己会给父母带来麻烦。但是这次符咏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主动开口,终于让符家父母意识到自己对女儿不经意的忽视,愧疚地决定找时间跟她好好聊聊。
「那就法庭见了。虽然我不认为这种浪费时间的举动会比能拿到钱的和解有意义。」席安凝听完符咏晴的话,眼神冰冷地扫过她与坐在桌边的江允信:「而如果让我发现有人特意设计我的孩子,我也不会善罢干休。」她驀地倨傲地笑了下,语气森寒。
江允信老神在在回以无辜的表情,彷若单纯的小白花。突然,眼前的女人被一道人影挡住,察觉到席安凝针对江允信赤裸裸的攻击视线,白洐移动身子,不偏不倚挡在中间。
看着好友的背影,江允信想起高中的事。
那是个天气很好的下午,提早结束社团活动的他兴冲冲地前往白洐家,却在路上看见倒卧在血泊中、已经失去意识的好友。
站在一旁的,是两个同校的学生。没想到会被撞见的男生看了看地上的白洐,又看了自己手中的木棍一眼,脸色大变地丢开棍子,一边不可置信喊着:「不……我没……我不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跟班长在一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望向脸色阴沉,刚报完警、叫完救护车的江允信,还有一旁手持染血刀具的同伴,像是在哀求一个宣判他无罪的回应。
「不是故意的、这不是!这不是我的错!班长那么温柔,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呢?」男同学露出自欺欺人而扭曲的笑容。
「但你确实做了啊!」他的同伙蹲下身子,伸手轻触白洐的脸:「你忘了?你帮我打晕了他,让我有机会拯救他。这是我们两个对他的爱!」女同学癲狂而迷恋地用眼神描摹自己的杰作:「很快,你就能解脱了。」她喃喃说道,一点眼神也不分给无法承受现实、跌坐在地的共犯。
「住手!」江允信忍无可忍朝她大喊,焦急地想着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白洐距离他太远了,他只能投鼠忌器地看着好友身边的两个疯子,不能轻举妄动。这个出血量,只要再一刀、只要再一刀,白洐就会被那个疯子杀掉!
女同学微笑、拿刀比划,下一秒,她竟真的欲往白洐身上刺下!
江允信孤注一掷地将手中书包砸出,衝上前趁着对方无法睁眼抢夺她手里的刀。
出乎意料地,女同学轻而易举被江允信夺走了水果刀,之后便痴迷望向地上的白洐。
两个疯子都没了动静。江允信确认完白洐还有呼吸之后急忙脱下外套、压住他的伤口。十六岁的少年颤抖着手、死死压住朋友不断出血的腹部,豆大的眼泪滴落,他连忙转头,努力止住泪水。
一时间,只剩下男同学魔怔的碎念声。
后来的事江允信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有人接手急救,将已经陷入休克的白洐送上救护车。
他满手是血地站在急救室门口,脑中不断反覆播放刚刚发生的事。很快地,白家人赶到,白妈妈焦急踱步,然后心疼抱住傻掉的江允信;白爸爸跟白家大哥的脸色一样铁青;最后赶到的白家二姊拍拍他的肩,轻轻跟他说,他的妹妹江荷音已经被她从国小接回来了,正请白家邻居黄太太帮忙照顾。江允信小声说了谢谢。
之后白洐幸运脱离险境,请了长假调养身体。
糟心事却也跟着来了。
刺伤白洐的女同学叫万慈、拿棍棒的男同学叫蔡子宸。蔡子宸是白洐班上的同学,家境普通、父母离异、对他漠不关心,各别在外头有了新家庭。听到儿子出事,就互相踢皮球,让忍无可忍的白家人狠狠告上法院,蔡父蔡母才收敛了。
蔡子宸对于自己犯的错万分后悔,也坚称并不知道万慈要刺伤白洐。他供称自己已经跟踪白洐长达两个月,恰好被万慈发现,并以此威逼利诱,一起尾随白洐约半个月,最终找到机会,欲打晕白洐,实施万慈的「拯救计画」。蔡子宸表示,自己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万慈想做的事,他只是,被有机会触碰到白洐这点所诱惑了。
对于蔡子宸的说法,同在法庭上的万慈咧着嘴,用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你不爱他了吗?」这句话让蔡子宸大喊着闭嘴,陷入疯狂。
在法庭里目睹了一切的江允信握紧拳头、咬住后牙,万分庆幸白洐不用看到这场闹剧,免得污了他的眼。
而没有露面的万慈的母亲,在第一次开庭后来到了白家。她先是请求跟白家人和解、争取女儿的缓刑——为了万慈的前科纪录。
白家头疼地把她请出去后,她又在门口哭喊白家欺负她们母女俩、白家花钱贿赂检察官跟法官,说不过是被刀捅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力气又不大,伤口能有多深,看见站在一旁的江允信,女人甚至反咬说要告江允信故意伤害跟防卫过当,这下连温柔婉约的白妈妈都气得破口大骂,宛若护崽的母狮。
乌烟瘴气地歷经了两个月,事件终于画下句点。万、蔡两人都被判了刑。
至于万家的公司被自家员工蒐证搞垮、万家从此一蹶不振,根本顾不上告江允信,这又是后话了。几个小小的员工是怎么扳倒公司的,商界普遍认为是愤怒的白家在后头支持。但反正不关他们的事,大家也能分一杯羹、从中得利。
后来江允信听到关于万慈的事。据谣言,万慈出事时,她的父母正陪同大女儿在国外参加知名音乐比赛。万父留在国外,万母想赶紧回台湾处理好这个烫手山芋再回比利时。
万家要的,自始至终只是自家的名声,还有万慈乾净的人生履歷。
也有人说,万慈是因为万家父母过度重视优秀的大女儿而忽视了表现平庸的万慈,才让她產生偏激想法,想以犯罪找回父母的爱。
江允信并不想知道万慈的想法,也永远不会原谅蔡子宸跟万慈,不论他们有什么可怜之处。
***
回过神来,他看着白洐跟符咏晴两人呈现维护他的姿态,不禁失笑。曾经保护过的受害者,正坚定站在他身旁。他们会觉得自己该处理好一切而选择不麻烦人、他们会因为将他「扯入麻烦」而感到愧疚、比起自身的事,他们会善良地为了保护自己的人站出来,挡在他前面——真是,两个温柔的笨蛋。江允信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