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年见父亲高兴,便知道自己不告而别离开出走这一茬算是翻篇了。他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自己的父亲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舒年,你还没好好给我说说你这一路上的神奇见闻呢。”
沈舒年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直觉告诉他父亲不可能只是想听他这一路上游历的风土人情自然风光。沈重作为父亲了解儿子,而沈舒年作为儿子,自然也能猜得到父亲的心思。
沈重绝不是喜欢听自己闲聊风景的性子,他的这句发问,十有八九是将心思放在了方砚知的身上。
沈舒年轻轻一笑,刚开口唤了一句父亲,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将沈重的注意力从方砚知身上移开。可知子莫若父,一听沈舒年那期期艾艾的声音,沈重就知道他正在想办法糊弄自己呢。
父子两个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谁都不想被糊弄。沈重也不想千里迢迢来接儿子回家的路上还得跟这个小狐狸打机锋,便打算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头。
他剑眉一挑,眉尾斜飞入鬓,无端生出几分凌厉来,可是唇角却还是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舒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的。”
他话音一顿,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沈舒年的身上,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沈重端起方砚知给他们准备的茶水,喝了一口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屋外头那个小子,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吗?”
“父亲……”
沈舒年话音刚落,却被沈重不留情面地打算了。沈重放下茶盏,目光看向沈舒年,又像是透过了沈舒年去看外面不明所以的方砚知:“舒年,我不知道你游历的这一路上到底有什么经历,又遇到过什么人,可是我了解我儿子。”
“舒年,你请求你王叔给家里寄信,又去找你苏伯伯替那小子作保。他和你什么关系,竟让你不辞辛劳地为他奔走?”
第127章
“父亲。”沈舒年低低唤了一声, 面色踌躇。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沈重脸上的神色,暗自揣摩他的心意,同时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跟他说实话。
我朝虽然不避讳男风之好, 交好的男子之间亦可结契成婚。可沈舒年了解自家的父亲, 从小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文人, 决计是不会接受自己与砚知之间的情感的。
虽然苏眠曾经偷偷告诉过他说, 沈重这个人外冷内热,面上看起来不好相处不苟言笑, 可自己是他的儿子, 他就算再严厉, 却也是打心底里地对自己好的。
沈舒年对苏眠的话半信半疑,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外姓伯父虽然看起来有些不着调,潇洒谪仙一般游玩人间,可是在人心的揣度上,却是个实打实的高手。
他和沈重年少相识, 又一同度过了几十年的岁月光阴。沈重心里想什么,苏眠只要轻轻瞧上一眼,就能将他的心思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因此, 苏眠的话, 绝不是不可信的。
那日苏眠殷切叮嘱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响在了沈舒年的耳边, 他咽了口口水,撩起自己的衣摆, 不管不顾地跪在了沈重身前。
沈重吓了一跳, 不知道自家这个叛逆的不孝子又要发什么疯。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就想要伸手去抚沈舒年,却没想到被他横在身前的手挡住了动作。
面前跪立的儿子面容坚毅, 他紧抿着唇,眼神是不容抗拒的坚持。沈重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一趟下来,自己鬓边的白发又要多上几根。
他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沈舒年。沈重面上神情复杂,直觉沈舒年接下来说的话会让自己不太舒坦,因此他充分地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才缓缓开口道:“说吧。”
“父亲,请恕儿子不孝。”说吧,沈舒年给沈重磕了个头,这才将自己的话语接了下去,“儿子和砚知,是半路结识,一路同行。砚知他为人仗义厚道,被奸人陷害身陷囹圄,儿子自然要想方设法救他脱困。”
话说到这里,确实是没什么毛病。沈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却没想到沈舒年居然还有后半句话。
“儿子曾经命悬一线,是砚知施以援手,不离不弃。儿子和砚知朝夕相处,早已日久生情,两情相悦。”
说罢,他没有等沈重反应,便将自己的身子深深低了下去。沈舒年的额头扣在地上,粗糙的沙砾磨着皮肤,给他带来一点浅薄的痛感。
沈重没有说话,可是在这个寂静的会客厅里,沈舒年能够将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尽收入耳中。听着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粗重呼吸,沈舒年原本惴惴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同时也渐渐凉了下来。
沈重真正生气的模样是阴沉且压抑的,如果说方才对他离家出走的指责只是出于父母对孩子的担忧,而现在的情况,便是他已经真正的愤怒了起来。
沈重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不敢抬头看他的沈舒年。他瞪得目眦欲裂,同时又抱有一丝希冀地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若不是自己得了耳疾,怎么可能听到沈舒年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的手紧紧握着桌角,尖锐的桌角戳入他的手心,印出一个凹陷的痕迹来。手中的刺痛唤回了沈重的理智,他缓缓松开手来,已经因为挤压而变得毫无血色的手心再度回血,甚至比之前还要红润几分。
沈重知道,现在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虽然在沈舒年朋友的铺子里,可到底不比在自家方便。要不是顾念着沈舒年在外面的面子,他是真的想拿出藤条来好好抽一顿这个整日里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