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寒雾包裹住自己,放出神识去搜寻。
有伏天剑的指示还有两个人之间的羁绊感应,季一粟就在附近没错了,刚进入石碑时,他疯狂且迫切地想要找到对方,可是现在,竟然起了近人情怯之感,连用神识搜寻对方的踪迹也犹豫起来。
他只是一股脑儿冲进来,只是想见季一粟,只想扎进对方怀里再也不松开,但根本没有想好要如何相见,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是该先责怪抱怨,还是先诉说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辛苦,见面之后又当如何,他完全是茫然的。
四周都是赭红的土石,看不见半点人烟和草木,好像天地一切都随一场大火殆尽,只剩下土石坚挺着,荒凉而苍茫,抬眼望,是缓缓上升的高坡和昏黄的低沉苍穹,大概已经是傍晚时刻,天空雾蒙蒙的,仿佛有无数微尘在浮动,不知是断生玄火燃烧产生的灰烬,还是魔界本来就是这般模样。
昏黄的天和赭红的地之间犹如被刀割开一般形成一条分明的线,上下两块,年渺望着天地的分界线,神识还没有游荡出去,便已经呆在原地不动了。
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在长坡的那一头,出现了他最熟悉的气息,不疾不徐,在一点点往他的方向接近,就连步调都跟多年前一模一样。
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大脑仿佛被灌满了粘稠的麦芽糖,在冰天雪地里迅速降温变冷,最后完全凝滞住。
他站在坡下,呆呆地盯着长坡坡顶上的人影由短变长,由远变近。
移动的脚步,一下又一下,好像重重踩在了他的心上,白衣和长发随着傍晚微暖的风飘飘摇摇,成为昏暗天地间最明亮的色彩,直直撞入他的眼眸。
他的眼里只能容得下这抹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顾及,莽莽撞撞朝着对方跑过去,直直就要冲进对方的怀里,脱口而出自己最熟悉的称呼: “师兄!”
眼泪随着这一声久远的“师兄”夺眶而出,被风吹散在空气中。
在此之前他还想着,怎么也得为难对方一下,责怪对方一番,可人就在眼前时,这些都被抛之脑后,他只想要季一粟的怀抱。
他想,师兄也是在等他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就朝他走来,一定早就嗅到了气息,苦苦等待自己来救了。
他慢揣着思念和喜悦以及乱七八糟将心装得溢出来的情感奔向对方,下一刻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以至于踉跄几步,差点没摔倒在路边。
他一时间不敢置信,怔怔地望着那无比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边走过,淡淡瞥了自己一眼后又漫不经心地挪开,继续往前走着,目不斜视,再也没有看过他一次。
那一瞥中只有无情和冷漠,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一般,好像他只是路边一棵草,一块土,一只蝼蚁,卑微而不起眼,甚至连审视都没有,就这么过去了。
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茫然无措地跟着对方的脚步跌跌撞撞跑了两下,像一个跟大人走丢的小孩喃喃念着: “师兄,师兄……”
那道身影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产生了些许疑惑,然而又很快消散,没有任何纠缠的打算,连第二眼都没有投过来,继续走自己的路,在遥远的天边不见了踪迹。
年渺沉默着站在原地,也没有去追,抓了一缕头发在手中,垂眼凝视着,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一碰到跟季一粟有关的事情,他的大脑就停止了思考,跟个傻子一样哭哭闹闹跑过去,竟然忘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被关在镜子里面是的季一粟的“过去”,而在“轮回”中的人,会不断重复着过去,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境,他现在遇到的不是他的师兄,而是曾经的魔尊越沧海。
神识再次朝四周扫过去,他在长坡另一端看见了在季一粟记忆中见过的断生崖,立马判断出来了现在的情况:季一粟应该是刚刚从断生崖中修炼归来,淬火千年,心中只有仇怨和憎恨,也正是在复仇的路上。
这个时期的越沧海自然是不会认识他的,而且“过去”的轮回里也不会有他,对于一个突然冲出来哭哭闹闹喊“师兄”的奇怪疯子,刚刚归来复仇的越沧海没有随手将他诛灭,一把火烧掉,只是推开,应该都是根植在记忆中的本能了。
信里说过,当“过去”, “现在”和“未来”合为一体,即季一粟归来之时。大概他需要将“现在”和“未来”交付到“过去”的手里,变成一个完整的季一粟,才能想起一切。
在原地徘徊片刻,年渺慢慢琢磨着,这个时期的季一粟是最无情最目中无人的,他贸贸然把剑和护身符塞给对方,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还得慢慢接近才行。
刚才那样肯定是不行的,要换个方法。
没想到相识那么多年,他跟季一粟还有重头来过的一天。
他非但没有疲累之感,反而有些兴奋和喜悦,没有参与过季一粟的过去,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不想现在竟然就有最好的机会。
大概是血腥而残忍的记忆,这段时光他从未听季一粟具体说过,而现在,他不需要去听模糊的讲述,靠自己的想象来将对方的过去一点点完善,而是直接进入其中,切身体验,比任何记忆和幻象都要真实。
踌躇了一会儿,他再次放开神识,肆无忌惮地搜寻着,很快找到了季一粟的下落,就在不远处,看对方的路线,是要去附近的一座城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