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板肯想办法帮它已经让小天道很意外了,但问题是……离断斋还能和天道做交易的吗?
    它从前怎么不知道?
    它开始沉睡也只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情,没有再参加小天道们的聚会,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他看不懂了吗?
    它是只半睡半醒十几年,不是几百年,对吧??
    傅回鹤微垂眼帘,看不清眼眸中的神色,许久,他才抬眸,露出一个笑容:“没试过,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个有点疯狂的想法。”
    “一个世界的崩塌并不只是单纯的因为某个气运之子的生死成败,而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能够存续的意义。”傅回鹤低声道,“对于衍生出的小世界而言,平庸的无意义就是最大的无能为力。”
    “气运之子衰亡,大气运者寥寥无几,纵然你身为天道想要去挽救这个世界,所做的诸多努力也无济于事。”
    白面团子知道傅回鹤说的都是对的,但就算明白,听到耳中也不由失落难过。
    “一个人的力量杯水车薪,天道的挽留也无济于事,可你是不是忘了,这个世界的主角,从来都不是天道,也不是某个或几个气运之子。”
    傅回鹤的声音很平静,但眼中的光芒却显得分外明亮。
    白面团子一愣。
    世界的主角不就是气运之子吗?
    不、不对……
    气运之子只是凡人,他们有生老病死,自然也有气运的盛衰转移,从没有哪一个气运之子是永恒的世界主角,所以……
    傅回鹤侧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淡定而从容:“世界的主角,从来都是那些渺小甚至不起眼的凡人。”
    “天道之下皆为蝼蚁?”傅回鹤轻笑了一声,“蝼蚁也未必不能撼树填海,力挽狂澜。”
    白面团子的声音紧绷,大脑被傅回鹤的几句话搅成了浆糊,它下意识地顺着傅回鹤的话道:“那傅先生要怎么做?”
    “当然是——把世界的命运,还给世界真正的主角。”
    没有什么气运之子,没有什么既定的命运轨迹,在最后已经开始溃散的世界线中,将最后的希望留给与世界共存亡的凡人。
    “这、这不就是放任自流吗?”白面团子不敢置信地提高声音。
    傅回鹤摆摆手,用烟斗指了,一团散沙当然不会起到什么用处。”
    “我离断斋中的花草能力卓绝,性情各异,这其中已经开花距离化形的花草更是数量不少,他们化形之际逸散出的灵力磅礴远超寻常,足以支撑小世界百年,其化形之后成为凡人更是见识颇广,手腕不凡。所以——”
    “小天道,要不要来同我赌一把?”
    傅回鹤微笑着,手中青玉的长柄烟斗在指间转过一个弧度,像是用剑的姿势被握在了傅回鹤的手中。
    “赌赌看,芸芸众生,凡尘俗子,能不能做到小天道与离断斋之主都束手无策的困局?”
    白面团子的小短手收紧,静静握成拳:“赌!傅老板,你要什么代价,只要我能给,只要这个小世界能存活下去,尽数奉上!”
    傅回鹤颔首,轻描淡写地抬手一抹,一道金色的契约线连在了他的手腕与小天道圆滚滚的身上。
    “承君此诺,契约即成。”
    这一道契约,比之从前的任何一条契约都要闪耀夺目,金光璀璨。
    傅回鹤手中烟斗化剑,锐利的剑气将那道原本不大的缝隙撕裂开来。
    离断斋后院的灵力骤然掀起巨浪,锐利灼眼的蔷薇迅疾落地,优雅的兰草自缝隙中缓缓而来,火红的郁金香紧跟其后,最后,温文尔雅的金银花也不紧不慢,款款而出。
    四株气质各异,灵力充沛的花草在傅回鹤身前舒展枝丫,争奇斗艳的花灼灼盛开,各有千秋。
    傅回鹤抬手挥袖,宋国都城与辽国都城的景象被囊括在面前的水幕之上。
    “大敌当前,两国对立,这样的局面轻易根本难以打破。辽国正值权柄更迭,大宋的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既然如此,不如——”
    兰草化作羽扇纶巾的文人,穿过汴梁的城门。他在那处繁华迷醉的城中长袖善舞,聚集起一波又一波的有能之士;
    蔷薇化作长枪铁甲的武将,奔赴宋辽边境,趁着乱世征兵自投入军。他在萧瑟艰苦的沙场之上用武力镇压群雄,一步步走到边陲大将的身边;
    郁金香化作妖娆妩媚的西域美人,她被辽国的贵族进献给辽国的王族。她的笑容隐藏在金丝织就的面纱之下,一双美目巧笑倩兮,彻底将辽国本就是表面平静的局势彻底搅成浑水一潭;
    金银花却是化人之后立即乔装易容,装扮做各种平凡模样的身份。他毫无声息地往来宋辽两国之间,药材、毒丸皆出于他手,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他不放手的人,也绝对会被拉回一条性命。
    傅回鹤的视线落在缝隙之中,静静等待了许久。
    一直在犹豫与矛盾之中反复衡量的最后一株花叹了口气,黑瓣金蕊的花朵顺着灵力在缝隙周围铺开黑金相间的颜色,一身玄衣的男子不疾不徐缓缓走出,鹰眸锐利,玄玉扳指嵌于指间,正漫不经心地被另一只手随意转动着。
    铁筷子花,又名……见春花。
    严冬常开,肃杀萧瑟。能治疗疾病亦含毒性,是一种十分矛盾却美丽的植物。
    这是傅回鹤在等的最重要的一朵花,也是这一局成败关键的一个人。
    傅回鹤看向走出的男人,缓缓勾唇:“谋反这种事,应当最符合你的兴趣,在后院窝着有什么意思?干不干?”
    男人指尖轻叩玄玉色的扳指,重瞳更显出冷峻犀利,他与傅回鹤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傅回鹤想要他做什么,他看向面前的水幕,哼笑了一声,将几人的身份外貌与所在位置记在心中,而后转头对白面团子道:“我需要一个身份。”
    白面团子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一幕幕震惊当场,讷讷道:“……什么身份?”
    男人垂眸想了想,道:“李姓极好,唐宗后裔更佳。”
    “哦……”
    白面团子呆愣愣地依照男人的说法捏了身份落在男人的身上,然后送男人去了距离汴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金陵。
    傅回鹤抹去了面前的空间缝隙,不再给这个小世界更大的压力。
    五株花草同时化成人形,庞大的灵力让白面团子感受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快,但它仍旧不明白傅回鹤究竟想要干什么。
    “还不明白?既然朝廷腐朽,外敌当前。”傅回鹤垂眸看了它一眼,呼出一口烟雾笼上面前的水幕,“倒不如破而后立,改天换地。”
    到那时,新生的国家,新生的朝廷,自然会涌现出蓬勃的气运,也会将这个已经走到尽头的小世界拉到另外一条生生辟出的道路上去。
    白面团子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如果失败了呢?”
    离断斋的花草一向珍贵,傅老板十分爱惜,这是小天道们都知道的事情。现在傅老板一出手就是五株,要知道已经化形成为凡人选择留在这个小世界的花草,就相当于同小世界共存亡了,傅老板这是在送离断斋的花草送死吗?
    傅回鹤并没有告诉小天道离断斋的花草还有离断斋后门这一条退路,他只是怜爱地拍了拍小天道的脑袋,然后发现这白面团子还真的很好捏,就又不动声色地捏了几下。
    海棠倒是知道老板的后手,所以也不怎么担心那些花花草草,只是支着下巴看向水幕中的红尘凡世,仰头问傅回鹤:“老板,那我是不是也要赶紧投胎才行啊?再不投胎世界规则是不是就默认我用人形在这里生活了?”
    到那时不会要自己给自己来一刀才能投胎做鸟吧?
    她只是不想做人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海棠想着想着,精致的脸蛋一皱,低头埋进白面团子温软的身体上,闷声哀嚎:“老板误我呜呜呜呜——”
    白面团子也顿时紧张起来,它当然希望海棠留下来,尤其是以这样的方式留下,还会保留以前相处的记忆,但是他又不得不想到自己的小世界危急尚未解除,怎么能让海棠也以身犯险?
    “傅老板——”白面团子也泪眼汪汪地看向傅回鹤。
    傅回鹤捏着白面团子将它放在杏树树干上,而后对海棠淡定道:“跟小白说再见,然后去和乔峰阿朱道个别,我就送你去投胎。”
    “真的?!”海棠眼睛一亮,“做鹦鹉吗!先说好,我可不要做野生的鹦鹉,好辛苦的,我想要一个温柔又愿意陪我说话的主人!”
    “没问题。”傅回鹤点头应允。
    海棠当即高高兴兴朝着白面团子道了别,然后就催着傅回鹤回去见乔峰和阿朱,半点依依不舍的留恋都没有。
    傅回鹤再度怜惜地看了眼呆滞的白面团子。
    从小天道的角度来看,自家海棠真的很像是那种拔那啥无情的渣女啊……
    “等、等一下!”白面团子连忙飞过去撞进海棠怀里。
    海棠低下头,不解道:“小白?”
    白面团子的小短手在海棠的手腕上认认真真比划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天道之力圈成了一个镯子样的东西留在了海棠的手腕上。
    小天道仰起身子看向海棠,努力扯起嘴角,笑道:“这是我的力量,如果哪一天你转世轮回到我的小世界,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守着你破壳的。”
    “如果……如果……”小天道吸了吸鼻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海棠转世轮回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哪怕她戴着这个镯子,也不会记得是谁送给她的。就算哪一天小天道所在的世界拯救无力,崩塌殆尽,小天道就此消亡,海棠也不会知道。
    她可能只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直跟着的痕迹,有些疑惑为什么忽然就不见了。
    小天道最后贴了贴海棠,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好。
    爱情可真的是伤人的坏东西,棠儿不懂,真的太好了。
    ……
    告别小天道,傅回鹤和海棠往乔峰阿朱隐居的院子走,一路上,海棠都在低头摆弄手腕上的金镯子。
    傅回鹤道:“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哦。”
    海棠抬头,眨了眨眼,隐去眸中的情绪,抬起手朝傅回鹤道:“老板你看!小白在镯子上面刻了一只白团子和一株海棠花唉!真可爱。”
    傅回鹤定定看了海棠许久,直看得海棠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两人沉默着走到院子不远处,海棠忽然道:“老板,爱太沉重,喜欢就足够了,这样就很好,我不会后悔。”
    海棠的面上没有了方才懵懂的天真,反而透着一股坚定决绝。
    她不是不明白小天道的心意,她只是用一种委婉的方法,拒绝了小天道的爱意。
    就算是身为种子的时候,她的心底也始终有一道声音和一种伤痛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要去触碰深爱,凡事万物点到为止,喜欢就已经足够,不然到了失去的时候,只会痛到灵魂都仿佛撕裂,无药可医。
    傅回鹤却只是看着她,像是穿过越过面前的少女看到了遥远曾经记忆中的一幕。
    “你……”
    海棠疑惑看他。
    傅回鹤却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抬手推开面前的木门:“去吧。”
    海棠进去之后没多久,花满楼便走了出来。
    傅回鹤抬手碰了碰花满楼的鬓角,温声道:“他们走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而后道:“段先生很相信他的夫人。”
    花满楼不知道傅回鹤出去与王语嫣谈了什么,但以他对傅回鹤的了解,多半这事和段誉想要达成的目的没有多少关系,却又与段誉关系不小。
    傅回鹤笑了下:“过不了多久,大理说不定会多出一位女帝了。”
    花满楼了然,想起席上那位待人接物举手投足大气非凡的女子,虽遗憾于这一对看似神仙眷侣的分开,但也并不觉得女子有自己的野心有何不对:“那位段先生心无皇权,与其说是当权者,更像是文人书生——这般,也算各得其所。”
    傅回鹤与花满楼沿着树林朝外围走去,将身后的院子留给海棠与乔峰阿朱。
    花满楼听着傅回鹤低声将方才的事娓娓道来,忽然侧首,顿了顿,问道:“阿凛,你对海棠好似有别于其他族人?”
    傅回鹤垂眸,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