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人类,陆鲸回的死亡极其悲惨,江时疼惜他被分尸的过往,也希望他能够恢复正常,却无法控制人类的本能。
人类本能恐惧着,厌恶着残缺的尸块。
江时深吸一口气,小声喊道:“陆鲸回。”他期待得到回答,然而陆鲸回此刻依旧陷入沉睡。
一个人的世界本不孤独,如果他不能体会过两个人的喧闹。
江时垂眸敛下所有的情绪,像是重新筑起高墙,隔绝着这个世界。
他伸出手,原本修长的手指此刻却显得有些骨节突出,这段时间的忙碌让江时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江时下意识收回了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部,还好,今天出门前特意打理了自己,胡子也还没冒出来。
他总是希望陆鲸回见到的自己不差的。
说来也有趣,江时一向是个处事果断的人,偏偏遇上陆鲸回,很多事情做得都有些婆婆妈妈,就像现在掀帘子一样,换做以前的江时过来,恐怕都不会管什么潜在的危机,直接就根据其他信息的猜测展开攻势了。
但也正是陆鲸回,让江时做不到随意决定,必须思索再三,准备充分,才敢正式动作。
而现在,理应是他准备最充分的时刻了。
江时的手碰到了帘子。
第一个传达给他的是触觉,冰冷的风划过指尖,像是有人在里面呼吸一般,几乎要让江时收回手。
可帘子已经拨动,收回手的动作过于失礼,江时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于是他一咬牙,终于将帘子彻底掀开。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在医院的副本中,江时曾经见过一个玩家杀手,他自称自己的脸来自神国中的一瞥,是对神明面容的复刻,那张脸确实好看,也收获了不少观众的喜爱,但与江时眼前的这张脸对比,只能算是低劣的伪物。
这张脸是真正的神明造物,即使双眼闭上,也不会被认为是死去的状态,祂仿佛还在呼吸着,观察着这个世界。
没有人可以从这张脸上找到一丝瑕疵,莹润雪白的脸上连毛孔都几乎看不见,五官恰到好处地衔接着,勾勒在脸上完美的起伏。
本该死去的嘴上没有一丝干裂,甚至泛着水光的润泽,让人想要亲吻。
——如果忽视其作为头颅的残缺的话。
江时不敢看太久,他多希望自己只用欣赏陆鲸回的美,而不用看到他悲剧的残缺。
眼中一闪而过悲悯,却被骤然睁开的双眼捕捉。
“你在同情我。”
神明的声音是难以描述的,好似温婉,好似冰冷,好似柔情,好似漠然,只流淌而过,却不留痕迹。
而他睁开的双眼则夺取了江时所有的注意。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本该是人间桃花绽放,此刻却仿佛蕴含星空,在无尽奥秘的世界中,带来混沌的疯狂。
“为什么要同情我?”
祂发出疑问,然而江时已经无法回答,他陷入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境地,仿佛被困在无垠的星空之中,找不到出路。
记忆像是一团迷雾,在触碰的瞬间乍然散开。
在雪山中寻找父母的男人看上去无比潦倒,他离开了人群,孤身一人走在雪地中,失温带来死亡的威胁,在漫天的雪白中,他几乎要走向人生的尽头。
他快死了。
他本该死在雪山上的。
可他却落入山洞,得以窥见神明的样貌。
那是尚未完全成神,仍在受苦的神明,高悬于山洞之内,摆出一副可怖的模样。
“这样下去你会死。”神明无情地宣判道。
而男人则直视神明,明明眼中一片混沌,情感却冲不破理智的牢笼,他冷静地回答:“没关系。”
没关系,因为他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所以他也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甚至找不找得到父母也没有关系,他只是在做着该做的事,去模仿着情感的倾泻罢了。
神明看出了他的残缺。
“我可以让你拥有情感。”
神明的权柄有无数,这只是一件无比简单的事情。
但在无数轮回中,只有这一个江时让神明想要动用这份权柄。
是怜悯?还是只是一时的乐趣?
谁也不知道。
“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一切的最初,只是一场交易。
男人抬起头,显然,比起生死,他更在乎情感,即使拥有情感后,他可能只能体验到死亡的恐惧。
那也是足够令他疯狂的渴望。
于是他问道:“什么事?”
神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山洞传出仿佛回响一般的吶喊,那是少年的声音,无比清晰。
他说——
“救救我!”
而在声音响起的瞬间,男人的思绪陷入混沌,大量的情感冲击他的灵魂,而在这份呼救中,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强烈情感,让他想要伸手触碰声音的主人,想要拥抱那个惊慌的孩子,想要安抚,想要……
爱他。
在无数的感情涌上之前,在死亡的恐惧到来之前,男人,也就是江时,他所体会到的第一个感情,是来自疯狂的扭曲爱情。
可是神明并不希望他因为疯狂而爱上自己。
给出权柄的神明重新拥有了人类的思想和情感,摒弃疯狂之后,他认为爱情应当是纯粹的,不应该由他人赋予,于是祂隐秘了江时的这段记忆,让江时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