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的眼中,看到了两个时间。
或者说,至少是短暂的两个命运方向,而两条命运在齐无惑抵达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变更,最终两条命运的轨迹,彻底归于一条,他温和道:“哪怕是此刻你看到的因果相联,却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如此的。”
“开皇末劫天尊看到了终劫,只是靠着我们并不能够完成终劫。”
“我们彼此的道路不同,但是却皆不愿意终劫到来。”
“原始天王,开皇末劫天尊,玉宸大道君,选择在那個时代探索。”
“而贫僧最初坐化于此。是在赌,在赌未来的时代,一定还有【御尊】的层次,可以发现贫僧留在这里的神念,然后尝试接触,然后在接触到我记忆之中三清道祖的时候,去告知他们未来之事。”
“是以我为舟横渡,在赌在这个时代之中,仍旧有虽然具备御尊之气,却又愿意横剑于终劫之前的御尊。”
青年佛祖语气轻快:
“很显然,贫僧赌赢了。”
“闭环的因果,自此缔结,你来到这里,走到这里,是你的选择,御尊之力的滋生,是你的经历而成;贫僧选择化身为舟,是贫僧的选择;原始天王准备了这令你面对终劫之剑,是他的选择。”
“我们三个各自有各自的选择,也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情。”
“却皆是缺一不可。”
“而我们的目的却皆是相同的。”
“就仿佛这一朵莲花,自原始天王而来,他信任我,而贫僧等待这些年,贫僧信任着道友,再交给伱,彼此携力,方得正果。”
僧人手掌微动,这一朵蕴含着磅礴元气的莲花落在了齐无惑的身前,缓缓转动,散发出磅礴的神韵,气息雄浑,齐无惑抬手握住这一物,无量磅礴之元炁升腾于此,莲花缓缓旋转。
佛祖温和道:“道友一身的根基已极为扎实,而原始天王托付贫僧给你的,便是这省却的万年修持,如雨润梵中宝树,能得了几分,还未可知……但是我相信你,太古年代的原始天王,也相信你。”
“贫僧的职责,也已完成了。”
他盘膝坐在那里,双手抬起,就在身前轻轻搭在一起,周围佛祖的心象世界破碎开来,纷纷扰扰,尽数化作了散落下来的菩提树叶,菩提树下,青年佛祖神色温和,周围流光逸散,整个佛国僧人都在外面等候着了。
被波旬蛊惑的阿弥陀佛认出了自己的老师,老迈的阿弥陀佛眼睛一下瞪大了,他踉踉跄跄朝着前面走去,然后似乎是失去了一切力量,忽而一晃,跪坐在地,哽咽道:“我佛,我佛……”
“您回来了。”
“您回来了……”
阿弥陀佛语气哽咽,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就仿佛这么数个劫纪的挣扎都在这个时候,可以松了一口气,肩膀上的重担似乎就此便松缓下来,青年垂眸,伸出手轻轻抚摸旁边老佛的肩膀,道:“辛苦了……”
阿弥陀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佛祖轻声道:“我在这些年来,神魂只留存于这菩提树下,却是不能指点你们,今日或许还有些时间,阿弥陀,去将大家都叫来吧。”
阿弥陀佛用袖子擦干了眼泪,起身朝着外面而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此刻的一身修为,仍如同太古时候最初之年那样,身子前趋,一路小跑着出去了,而这菩提树下只剩下了黑袍玉冠的真武大帝,和盘膝而坐的青年佛祖。
齐无惑看着他,道:“……承载了我等的神魂和意志交流,你的神魂……”
佛祖微笑道:“嗯,哪怕是有玉宸大道君的存在,让我的记忆准确地落在了那三位同时出现的时候,可我的神魂还是已经到了极限,或许该要破碎了。”
“但是,破碎之后,亦是新生的开始,我的魂魄不会消失空无,而是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中,或许会化作草木,或许会落在河流之中,或者会落在某一日路过行人的肩膀,这样想的话,是不是不会那样悲伤了呢?”
“道友不必因此而觉得叹息叹惋。”
佛祖双手合十,轻声道:“世上不会有救下性命更大的善了。”
“渡苍生过苦海,是最大的善果。”
“我的法在这一刻已得到了圆满,故而无需要任何的感谢,无需要任何的悲怆。”
生灵勘不破生死轮回,是苦。
但是视苍生轮回死灭为道,而对于苍生苦楚死亡等闲观之,本身即是恶。
于我看来,众生皆可爱。
所以若有朝一日,大道轮转,天地开辟,纪元重化的劫难和眼前的生灵为敌的话,我一定会站在生灵这一边。
齐无惑感觉到了眼前佛祖的道。
佛祖似乎想起来什么,温和笑道:“说起来,道友或许还不知道我的跟脚是什么,我本身是太一开天辟地之后诞生出的天地灵根之一,就是这一株菩提树,说是什么佛法,其实我算不得什么佛祖。”
“我去而未散,所以这一颗菩提树虽然结果,但是却自始至终不曾成熟;等我去后,这一颗果实也会成熟,到时候道友若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此拿了去。”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面,伴随着一阵阵脚步声音,更多的僧众都齐齐涌了过来,他们躬身行礼之后,才缓慢的走进了这菩提树覆盖的范围内,盘膝而坐于地面上,不再需要金莲,不再需要白玉的莲台,青年佛祖开口,讲述最后的佛法。
语气平和而宁静,带着宁静祥和,诸多菩萨安静去听。
最后他们看到那位菩提树下的青年闭上了眼睛,看到他的身躯开始泛起了层层的涟漪,似乎就此就要散开破碎了,阿弥陀佛下意识叫道:
“佛祖!”
青年睁开了眼睛,微笑道:“只闭目养神而已,你们不要这样吵闹。”
老迈的阿弥陀佛却如同初学修行的沙弥一样,半跪在佛祖面前,道:
“佛祖,您如果离开的话,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弟子将如何修行……”
“修行不是你们的事情吗?为什么要询问我呢?”
阿弥陀佛低声道:“弟子担心弟子佛心失守,担心重坠诸恶。”
佛祖笑着道:“那么,如果要外力来约束,才能够远离诸恶和欲望,那不也不是你所谓的佛心,不也其实不曾修行吗?”
不远树下,黑袍扶剑的帝君看着远处,那仿佛重新回到了太古最初之年的佛门,在他的身旁,玉宸大道君神色平淡,却已在这一瞬间,打开了自己给自己留下的记忆,方才佛祖能作为维系这过去现在,御尊层次以上交流的舟筏,自然也有这位玉宸大道君作为锚点。
是过去决定了现在,还是此刻逆转了过去。
是因是果,却也分不清楚。
玉宸大道君看着自己的手掌,淡淡道:“看来,此身是该离去了。”
少年大道君洒脱道:“不过就如太古之年,山间林下,又做了一场大梦罢了……不过,这一次大梦,曾和未来之我交手,曾经和你交手,倒也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无惑。”
“承那僧人一个情分。”
“佛门,给一个安稳日子罢。”
齐无惑轻轻点头,大道君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弟子的肩膀,洒脱一笑,重又提了手中的青萍剑,朝着前面行去,一如往日,脚步渐轻,身躯渐渐散开了,最终化作一缕春风,走入风中,这个状态,这个阶段的玉宸大道君,再不复见。
玉晨之精气,九庆之紫烟,玉辉焕耀,金映流真。
最终化作了一道炁,流转而变,归于三十四天,上清境禹余天而去。
齐无惑定定看着这过去某个阶段上清灵宝天尊剪影所化的玉宸大道君离去,心中轻声道:“再见了,老师……”
而那边的佛祖温和垂眸,回应诸多弟子的困惑,最后微笑道:“我也该离去了。”
阿弥陀佛道:“老师……!”
看上去只是青年的佛祖伸出手,抚了抚当年小沙弥的头发,最后看着怔怔失神,面露出苦涩的燃灯,点了点头,微笑道:“换了一条路吗?”
燃灯眼睛发酸。
佛祖轻声道:“也很好啊,去其他路上都看看,最后回来,或者不回来,都可以,且不要被某些东西束缚住自己。”
他又看向阿弥陀佛,看向其余的僧人,菩萨,轻声道:
“既然这样想着的话,那么,我会回来的。”
他做出了承诺。
“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或许下一刻,也或许很久很久之后。”
“如所从来,如所从去,你们便当做我如同要来一般的虔诚修行,却也要知道,我只是如同要来,而没有真正抵达,所以,不要盲信盲从一个【佛祖】的偶像,每个人皆有佛法佛性,岂会是只有一个固定的标准?”
阿弥陀佛呢喃道:“如所从来,如所从去,佛祖,如来。”
青年垂眸微笑,双手合十,念诵自己最后的佛法。
“诸善奉行,诸恶莫作。”
“即是我法。”
声音散开来,风吹拂过来,这位以身为舟,横渡万古,只为了一线希望的佛祖化作了烟气。
因他为舟筏,让三清道祖都知道了未来终劫画面。
也因此令三清可培养足以斩破终劫之人,最终却又是这个足以斩破终劫之人,将消息传递了回去,一切圆满,只差最后,佛祖最后声音温暖平和,带着祝福:
“请——”
“一定要斩破终劫。”
诸多僧人齐齐痛哭失声,而这数个劫纪都不曾成熟的菩提果。
在这一日,终于成熟。
齐无惑手中托举莲花,他看着佛祖离去的方向,郑重颔首,手中的莲花散开来,从原始天王开始托付的这一股力量和决意,跨越无数的岁月和决绝,落在了他的体内。
需要时间,只是需要时间打磨的御尊之炁,如同雨中的树芽,在这一瞬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生长,走到他如今的境界,修为已不可能被旁人灌注,但是原始天王的托付,足以将齐无惑抹去最为关键的一个缺陷——
时间。
齐无惑闭着眼睛。
观劫破劫,而往日种种诸事背后的脉络,也终于彻底明了。
菩提树上流光动,道人体内气机已成。
御尊之气,绵延周身。
只余一步踏出。
第70章 真武玉京尊神,敕封五老
佛祖归来短暂一日,便是彻底离去了,但是如同火焰一样,在他离去之前,他将自己的思想和意志最后传递给了弟子们,此事之后,佛门虽然沉浸于悲伤之中,却还是整理心情,仍需要招待真武大帝。
却也因为之前,真武大帝君和佛祖的论法画面,若是先前这些佛门弟子还带着些惊惧,此刻却也多出了更多自心中升腾而起的敬重,齐无惑让其余诸菩萨,金刚且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只留下来了观世音和燃灯道人。
那位齐无惑在年少时候就已经相知相识的道友燃灯,此刻神色悲伤,在那种悲伤之中却又不像是之前那样地颓丧黯淡,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道:“帝君……”
齐无惑看着他,知道了这位故友的心意。
燃灯本身已经遍行过了一十七脉佛法,因为对那个时代的佛门失望,因此而弃佛修道,此刻重新见到佛祖,又一次聆听佛祖讲法,他心中的悲伤和遗憾,那种复杂之心,齐无惑完全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