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轻哼一声,对门口的侍卫小声耳语几句,才背着手满意进屋。
既然有人要借势,他也不介意将这假的,彻底做成更假的,让人一听便知假的不能再假那种。
只让人仿照当初荣二从烈火国归来后,那一系列层出不穷的话本子去编造。
当时那些关于荣二的话本子,一开始还有人觉得其中内容非常可信,可到了后来相关话本子如雨后春笋,若是全部收集起来,按照话本子所说,舒朗在烈火国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整整三年也做不了那么多事。
坊间这才一笑了之,可明知是假的,百姓茶余饭后依然爱听几句。
“估计这边的事传出去,京中百姓还会嫌弃编话本子的人拾人牙慧,毫无新意。”
十三对此很得意。
毕竟此前坊间关于荣二公子与花魁的故事,少说也有三四十本,什么一见钟情,阴差阳错,都是基础套路了。
“行吧”。
舒朗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在一些人眼里是行走的话本子,不管多离谱的剧情,只要套在他身上,总能引起许多看客的叫座。
博人一乐,也博自个儿一乐呵,他的初衷不就是这样嘛,能痛快一日是一日,大人物的恩恩怨怨,是丁点儿不想再掺和。
第91章 尘埃落定
世情恶衰歇, 万事随转烛。
事情并非谁不想发生便不会发生,尤其舒朗本就处在旋涡中心,牵扯其中的又是他和荣舒堂的亲爹荣桥。
因此对他一路只谈风月纵情山水之举, 包括安乐侯在内一众人皆大松口气。
说实在的,就目前的复杂情况,若不是上头有十三和安乐侯顶着, 单已经查出来的东西,足以将舒朗一道儿押解回京再行定夺。
因此回京路上舒朗无事几乎不下马车, 给人方便给己方便,互不为难。
十三翘脚在马车内无聊叹气,车顶流苏晃的他眼晕, 索性翻身低声问舒朗:
“咱们可是随太子妃车架一起回京的, 回头太子哥哥大婚,我便该从东宫搬出来住了, 你说我请父皇为我在宫外赐一座宅子, 就在你家隔壁如何?”
舒朗嘴里香瓜子嗑的咔吧响, 很没好气道:
“行啊,回头陛下让人将我大哥的伯府抄了, 你刚好住进去, 咱们正好做邻居。”
荣桥那老家伙这回算是把荣舒堂给坑惨了, 即便满朝皆知荣桥与荣舒堂父子不睦, 但他犯事儿,第二个掉脑袋的就是继承他爵位的荣舒堂。
舒朗没具体参与,估摸着十三知道的内情都比他多,他不能问, 十三不能说。
但他这话十三没反驳, 舒朗便明白对方的暗示了。
此番车队浩浩荡荡, 不仅太子妃张明庭在内,还有给她送嫁的兄长张明玄,兄妹二人代表了整个云州军的脸面,十分惹人注目,因此舒朗的低调倒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安乐侯已命亲信秘密将一干人等提前押解回京,为了避嫌索性一路上都不和舒朗单独相处,待一回京城,舒朗直接安静回家,将一应事物全部留给十三和安乐侯处置。
原本想事情尘埃落定再跟老太太说的,可惜老太太心里亮堂的很,舒朗一进家门便将人唤到跟前,用“今儿中午吃豆沙包”的寻常语气问:
“那孽畜又做了什么?”
舒朗惊诧,怀疑老太太在炸他。
老太太没好气道:
“你灰溜溜回来了,你大哥十数日未曾归家,但凡不是那孽畜做了什么牵扯到你大哥,你还能纠结人手打回去,而不是这幅咬牙切齿又无奈的作态。”
舒朗无言以对。
半晌才在老太太旁边落座,缓缓道:“事情尚未明朗。”
老太太摆手,叫人带舒朗下去梳洗,她心中有数。
家中下人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可两位主子近日心情不佳,他们做起事来小心许多。
梨满是个有分寸的丫头,别看年纪小,越发有管家范儿,见小主子什么都不想说,便让人备了舒朗喜欢的各种玩乐玩意儿,叫院中小丫鬟玩给舒朗瞧,哄他开心。
舒朗斜倚在廊下,一头有丫鬟剥水灵灵的葡萄喂到嘴里,一头有丫鬟轻轻捏肩,一头有丫鬟仔细点香,再瞧满院踢毽子的俏皮姑娘,顿觉这才是人生。
梨满见他笑了,便说些外头听来的趣事逗他:
“之前朝廷说是要造海船,建水师,开市舶司,闹的可邪乎了,国子监里头许多监生为了某个差事书也不读了,要跟着去沿海谋前程。可不知为何,就在您去云州那会儿突然没动静了,那些人又灰溜溜回去读书呢!”
梨满声音清脆,确认为这只是一桩趣事。
殊不知陛下之前属意的水师负责人正是荣舒堂,听安乐侯讲,陛下堪堪将人推到众人跟前,大臣们还没开始为此吵出个一二三来,就发生了云州事件,此事便不了了之。
知道内情的都明白这件事沾不得,跑的越远越好。
不明所以的就跟梨满似的,可劲儿往跟前凑听八卦呢。
当然这事不需要陛下明令禁止下封口令,知道轻重的都明白不能往外传,因此坊间对此猜测纷纷。
舒朗给梨满一个脑瓜崩儿,翻个身懒洋洋闭上眼,迷迷糊糊叮嘱:
“打发个人去隔壁盯着,大哥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梨满起身去安排,心里也纳闷儿呢,大公子往常公务也忙,可即便外出也会来这边告诉老太太一声,哪像这回,连福伯也不晓得他究竟去了哪里,这段日子福伯已经派人来问过两回了,老太太只让人回去安心待着,甚多余的事都别干。
只主子不放心亲自去见了福伯一回,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福伯回去便将伯府大门紧闭,只留下采买的偏门,一府人安安静静过日子。
梨满心里有些不安。
将近一个月,隔壁府没动静,门外整条街无车马往来,就连平日偶尔路过的小贩也没了踪迹,闻铮和章明孝二人被摁在家里连国子学都不得去,只能偷偷摸摸打发人来问一声。
舒朗也只叫对方莫要做多余的事。
整个京城再次因为荣桥暗潮汹涌,荣桥本人也早在安乐侯密信送达的第一时间被带去什么地方秘密提审,一时间好似家家户户都生怕与昔日的清隽君子荣舒堂扯上关系。
到了谈荣舒堂色变的地步。
只余舒朗所在的这座忠勇亲王府邸安静无两。
怎么说呢,虽然知道他哥身上有男主光环在,但感觉还是很熬人啊。
这日傍晚,舒朗正准备陪老太太一起吃个饭,结果梨满兴冲冲跑进来,激动道:
“主子,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舒朗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荣舒堂是竖着走回来的,虽然是被人用轿子抬回来,虽然人清瘦了许多,好似风一吹就能倒,虽然人憔悴不已,但他坚持不用人搀扶,在福伯等人的陪同簇拥下,自个儿走进伯府大门。
给守在暗处的人传达了一种什么样的信号便见仁见智了。
舒朗一路奔进荣舒堂寝卧,府里大夫已经在为他诊脉了,福伯站在旁边背着人抹泪,见着舒朗赶忙将位置让出来。
荣舒堂见着他,艰难的挤出个笑,朝弟弟伸手。舒朗赶忙握住他枯瘦粗糙的手,才听他道:
“安心,没事了。”
舒朗瞧他两颊凹陷,便知近日不好过,只催促道:
“先歇息,等有精神了咱们再说。”
确实没事了,荣舒堂的回归好似一个风向标,舒朗才出了寝卧叮嘱福伯两句,十三便风似的奔进来,不耐烦等福伯行礼,摆摆手,将人拽到一边儿,噼里啪啦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
“我被太子哥哥压着给他准备大婚事宜,整日和礼部那群老头儿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争吵,礼部东宫两头跑,但凡敢偏离一步便会被暗卫带回去在太子哥哥跟前告状,太憋屈了。”
太子是为了大家好,若放任十三由着性子往这儿跑,说不得将有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和老太太身上,只会越来越麻烦。
总体来说,荣桥确实犯了大事儿了,掉脑袋的那种,没有回旋的余地。
荣舒堂能活着回来,说明他身上确实没问题,皇帝目前还是很信任他的。
至于荣桥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简单来讲,就是他从很早以前便与满娘那一支苗裔有牵连,那支当年不肯向五公主低头,不肯接受朝廷的招安,随后一路流亡到了塘州,在塘州烧杀抢掠站稳脚跟隐藏身份后,又慢慢渗透进泉州。
然后在那一代把控沿海渔民,大力盘剥,为其牟利,并暗中与倭人进行贸易,且有另一重身份——海寇。
说到底,近些年他们就是那边的土皇帝,地方官上任都要去给他们拜码头,若是不能让他们满意,地方官的位置可以随时换人。
势力错综复杂,背后扶持的人便是荣桥。
至于荣桥从中得利都用在了什么地方,舒朗或许能猜到一二。
总之宫内的贤妃和十一皇子应该是不干净的。
哎这就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舒朗只问:
“他们之所以安排人刺杀太子妃,是为了转移朝廷注意力,阻止朝廷开海?”
毕竟一旦朝廷练水师,开海,办市舶司,可就彻底砸了他们饭碗,大概率他们还会成为水师第一个练手对象,为荣舒堂的功劳簿添砖加瓦。
十三狠狠点头:
“你家那老东西可真够狠的,之前很多人都猜到父皇心里属意的水师负责人是你大哥,他还能来这一出,是真没把你们当一家人啊!”
毕竟这计划若是真成功,云州军不稳,朝廷哪儿还有精力在海上大做文章?
至少二十年内不会再提开海一事,二十年后陛下还在不在位,或者说皇位上是否乃他们属意的十一皇子,又是另一番景象。
“幸好他没把我们当一家人,若不然这回我大哥可就折里头了。”
至于审案具体细节舒朗不需要知道太多,走出府门,处处欢欣,都在谈论太子殿下即将大婚之事,好似这一月来的阴霾不曾落下。
府中人虽讲话还低声细语怕打扰主人休息,可走路更加轻巧,面上一片喜色,随着荣舒堂的归来焕然一新,便是福伯也脚下带风,年轻了十岁似的跟在舒朗身边乐呵呵送他出来。
舒朗停步,低声叮嘱福伯:
“那人的处置估摸着朝廷很快会发明旨,若宫里来人,你使人去隔壁唤我,别打搅大哥修养。”
福伯连连称好,他瞧着大公子那样儿心疼的直掉泪,短短月余,就跟他们当年在大漠断了粮啃树皮行军似的成了一把骷髅,遭大罪了。
大公子还没成亲,这万一伤了根本。
福伯都不敢想下去。
舒朗不知福伯在想什么,和十三分别后快步往老太太的椿龄堂去,得快点跟老太太说清楚,免得她跟着着急。
作者有话说: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出自《佳人》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