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时代的天道不喜生灵,降下天罚。天运倾斜,不护生灵。
因而生灵彻底抛弃天道信仰,洞天屏蔽天道。诸界自定法则,自创界域天道。
如今诸界的天道都是当年的大能所化,耗尽毕生修为、献祭神魂轮回而成。
朱槿尊者的肉身化为扶桑树,神魂化作天道,一直庇护疏狂界。
坐骑跑堂随尊者离去,散尽修为化作茫茫碧湖,尸身化作湖心岛,永远托起扶桑树。
副将阿守终生守候扶桑树和天问碑,殒落之后,遗志代代相传,称为守墓人,现任为迟迦陵。
宁非天听完,心里好似塌了一片般,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空虚。
那些捐躯殉界的伟人和功成骨枯的历史,只剩尘封野史的短短一行,“扶桑树,又称为朱槿。”
艮目望向和光,缓缓解释道:“坤舆界半陆半海,乃是龙族和凤族共创一界,龙主带着极东幽海的部属下了沧溟海,凤主带着莽山的部下投身十万大山。分割陆海,宣称互不干扰。而后,龙女凤男化为天道。”
“人族是凤族带去的,凤族眷属王家,以及大部分奴隶。”
和光突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恐怖。
直到天魔入侵的三万年前,坤舆界都是兽族海族作大,人族最强势力的大业帝王朝在十万大山和沧溟海之间夹缝生存。没想到坤舆界最早的人族竟是兽族的奴隶。
后来龙百川诛尽凤族,海族独大多年,直至天魔入侵,龙族举族迁离坤舆界。
人族挣扎多年,扫荡天魔,独占大陆。最早的奴隶前辈们恐怕也没想到,人族竟有了翻身做主的一日。
龙族凤族共居一界,说明当时的矛盾并没有多大。曜台秘境中,龙女凤男争执不断,还是在金翅大鹏雕座下和平相处,龙凤两族也会召集蹴鞠比赛。
后代互相残杀,竟至两族从世上抹去。若是化身天道的龙女凤男还有意识,该作何想法。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和光明白,还是有种天旋地转的恍惚。
天极界本为白泽一族和麾下的各个兽族强部所建,人族尽是奴隶。近世兽族沦为奴隶披枷带锁,手执铁链的变成世家大族。
献身天道的白泽遭到屠戮,仅存一匹,一族之称成为一兽之名。
九德界原是避世绝俗的隐士居所,两耳不闻界外事,一心只读君子书,绝不掺和界域纠纷。
直到今日,一个个伪君子出世入俗,一派派诡辩经甚嚣尘上。插手各界事务,硬是把九德界送到上阶前十。
至于千壑界,本是火山地带的部落联盟,秉持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理念。
现如今遍地奴隶,自由民屈指可数。
......
几十万年过去,诸界并没有按照开创者的初衷和理想发展,和最初的蓝图截然不同。
那些开创者的神魂化为天道,附在界域的禁制阵法。阵纹与疏狂界的功法同源同流,故而宁非天等疏狂界修士能够看到其他界域的天道。
神魂历经多年,总会衰退,逐渐不稳,被原来的天道侵入。
在疏狂界修士看来,最明显的变化便是天道倾斜。
艮目缓缓道:“上古时代有轮回池,趟过去,心性够了,便能想起所有轮回的记忆。”
和光初进曜台秘境,便看见菩提佛趟轮回池。
“洞天初创,轮回池散给诸个界域,设在穹顶之上,那儿是诸界唯一的出口。从接引天光升空,进入轮回池,便能想起前世今生。”
“等等!”
和光四人同时喊停,她们互看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从未见过的惊惧。
升入接引天光,可是飞升啊!
界域唯一的的出口,是要去哪儿?能够去哪儿!
艮目扫过众人的脸,浅酌一口,“你们都想到了,不是吗?”
静了许久,直到寒凉的白雾透湿衣袍,直到尖冷的寒意刺痛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她们才理解那句话,却无法接受。
“飞升是什么?”
天问碑第三问——你在干什么。
芸芸众生,万界生灵,历经一个又一个轮回,千辛万苦、竭尽心力,究竟在干什么。
所有人都有答案,自出生前便植根于脑海,一代又一代传承至今的答案,飞升。
从古至今,除了飞升的修士,无人知道这个答案。
现在,她们知道了,却不敢信。
“飞升是一个谎言,由各大势力首座共同编织、界域创建之始便欺骗所有生灵的谎言。”
“飞升修士,必要根骨绝佳、心性坚韧,缺一不可。这样的人,既有超群绝伦的实力,又有铁骨铮铮的信念,才能够对付天魔,捱过遥遥无期的孤独和绝望,护佑界域故土。”
飞升是一道考验,亿万里挑一的生灵才能通过,这是万界的共识。
几十万年来,生灵们千生万死,不遗余力,捱过一个又一个轮回,梦想通过考验,去往更高上的平台、更开阔的世界。
从不曾想过她们会在始料未及的关头被送上九死一生的战场,扔给成千上万的天魔。
艮目的语气很平静。
与之相对,她们的五官好似扯飞一般,眉头乱挑,眼尾下沉,嘴角歪斜。
震惊、可笑、绝望......各种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张脸庞,占据不同的五官。
四人都是各自界域的佼佼者,在她们的人生规划中,爬上高位功成名就,下一步就该是飞升。
假以时日,她们必会飞升,如果今日没有听到这话。
和郁吓得退了半步,脑海翻起无数设想。
如果他不是这届代表,如果他出生早点儿,修炼晚点儿,今日没有踏上扶桑树,那么必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飞升,成为那些被送上战场的飞升前辈的一员。
乌束气得胸膛起伏不止,“你们......不,当年那些所谓的首座在开玩笑吗?哪儿能这样蒙骗世人!”
艮目直直注视他,问出一句让乌束没法还口的话。
“如今你知道外面是天魔,你还会飞升吗?”
怎么可能。
四人没能还口,心里的答案异口同声。
鸦隐入侵疏狂界那次,已经让她们捉襟见肘。一万年的天魔大战,更是让坤舆界充满对天魔的畏惧。
被扔进天魔的深渊,要靠怎样的信念才能支撑下去。
艮目道:“这不就是了,所有生灵生来便有生存本能,求生、求安、求乐。人之性恶,首座们当年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才会编造飞升的谎言。”
和光问道:“人性自私,总有铮铮不屈的硬骨头,首座们不信吗?”
艮目回道:“你说的这些铮铮铁骨,当年根本没有进入洞天。”
“什么意思?”四人不解。
艮目指了指她们,又指住自己,“我们在这儿,是因为无数轮回之前的我们在当年做了逃兵,怯懦害怕,不敢留守故土抵抗天魔,所以在如今的界域苟且偷安。”
生灵中最硬的骨头已经死了。
活到现在的都是软弱之辈,再来一次,再选一次,他们还是不会去抗击天魔。
所以,才需要飞升的谎言。
和光三人回想初次叩问天问碑的情形。
秘境中,她们变成一只只懵懂的青蛙,挤在井底,拼命想跳出去。踩着他人跳上去,搭成梯子叠上去......把他人当作踏脚石,使尽阴谋诡计,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井里的她们想出去,殊不知井外的人何尝不想回来。
乌束垂眸望着微光点点的湖面,无尽黑幕,万点星辰屈困其间,正如当今万界。
他自嘲地笑笑,“监狱?一世一世轮回,一生一生坐牢,万界不是囚笼么?”
和光抿了抿唇,道:“不是囚笼,是诺亚方舟。”
引用异界来魂的故事,在天魔的灭世洪水下,他们乘上躲避灾难的诺亚方舟,一世一世苟且偷生,再也没有下船上岸之日。
茫茫无际的黑幕,如今天魔侵占的魔域,都曾是生灵的家园。
诸天,是生灵的故土。
万界,是生灵的放逐之地。
和郁问道:“那曜台呢?天曜大战又是什么?”
既然洞天界域是生灵开创的,为何需要战争,真的只是为了分配轮回名额吗?
艮目道:“又一个谎言罢了。飞升欺骗出去的人,天曜大战欺骗里面的人。”
没有威胁感,生灵会产生好奇心。
天外天是哪儿?有什么?
精力被拽过去,资源投进去,生灵们总会看清界域外的黑幕,又回到最初的困境,这不是当年的各个势力首座期望的。
于是,需要界域之间的矛盾,摩擦升级成械斗,引走生灵的注意力。
如果这还不够,如果生灵还有余下的精力,就加上三千年一届的天曜大战,把万界都卷入其中。
每过三千年,绞杀诸天万界的高阶修士,清除一批中坚力量,以及背后培养这些修士所需的资源和心力。
其结果就是,万界没有心神和余力探索天外天。
在坤舆界,研究【世界的终极】的人,只有天道院的书呆子。其他界域也是如此,绝少数边缘人物才会在意。
生灵们忙着生存、忙着修炼、忙着飞升。宗门世家忙着扩大势力,忙着三千年一届的天曜大战,界域的资源绝不会倾斜【世界的终极】。
在各个势力首座看来,天曜大战是个善意的谎言。
战争消耗的灵气和灵魂,以另一种方式回馈诸界。天曜大战的目的,不过是把诸界拖在原地罢了。
在切身体会的和光等人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她们的同伴一个个死在眼前,她们的前辈一批批死在战场,就为了一场儿戏般的天曜大战。
界域排名、轮回名额,本可以有其他方式决定。
四人想骂,不能骂。
作下决定的首座们化身天道,是所有生灵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