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难得。他沉默片刻,脚下一转,进了另一间花魁的屋子。
这间房屋装饰尤为奢华,比别的房间高出一档,但此时窗帘拢着,光线昏暗。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拂面而来。
牛头管事眯了眯眼睛,适应光线,片刻后他径直来到房间一角,停在了一只金笼旁边。
笼子里的人原本已经被放了出来,但因为刚才不太老实,他又被马面罚了一顿关回了笼里。
牛头隔着栏杆空隙,望向笼中血淋淋的人。过了一会儿他俯下身,抬指在那人眉心一点。
短暂的灵力相交。片刻后,戚怀风身体一颤,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涣散的眸光缓慢聚焦。
屋里没有第三个人,他视线落在牛头身上,半晌才认出人,嘶哑地低声道:“你没告诉他?”
牛头管事:“没有。”
戚怀风靠着笼子:“那他怕是不会听你的话,也会总想着救你,不对,是越过你救我……”身体被折腾成这样,他的思维难免不如平时,过了许久也没把思路理顺,最终只好循着直觉道,“会很麻烦。”
牛头管事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他演技太差。”
戚怀风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被他说服:“也是,那就先这样吧。”
牛头管事看着他这副一脑袋浆糊的模样,蹙了蹙眉:“你可还撑得住?别哪天突然散了。”
“放心。”戚怀风吐字有些费力,但还算清晰,“神兽宗的那条巨腿很有用,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牛头管事还是不太放心。他半蹲在金笼前,手臂穿过栏杆想扶起戚怀风的脸,但刚才进来时他刻意没有关门,门口偶尔有小厮往来。于是只犹豫了短暂一瞬,牛头管事便改成拽住他脑后的头发,将人扯近了一些。
戚怀风跌坐到他身前,被他拽得往后仰起头。沾血的眼瞳和面具深邃的眼洞对视在一起。
牛头管事眼中闪过一丝青芒,望进戚怀风眼底,特殊的曈术让他透过这具破破烂烂的躯体,看到最深处的本源火种正在稳定燃烧。
戚怀风这么大幅度地一动,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碾了一遍,他嘶了一声:“我这些天受的折腾已经够多,你就别来添乱了——你莫不是忘了,现在我有多疼,等回去了你也要挨个体验一遍。”
牛头管事确认完状况,松手将他扶回原位。他多看了戚怀风几眼:“锁灵钉真有那么难捱?居然让你难受到开始威胁本体了。”
戚怀风像是懒的跟他废话,闭上了眼。
牛头管事找出帕子,擦掉掌心的血,没再闲聊:“放心,最多五日——若撑不下去提前告诉我,我另做打算。”
戚怀风现在看谁都烦,敷衍地应了一声,全身都写着让他快滚。
……
牛头管事离开之后,带着竹筒去了沈映宵的房间。
沈映宵的反抗越来越轻,牛头本以为这一次能顺顺利利把药灌进去。可谁知刚扶起人,沈映宵鼻尖动了动,忽然睁开眼,错愕地看向他,眼中难掩愤怒。
牛头管事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是从哪来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沈映宵此时体内毒素散了一些,他咬牙道:“你们这里莫非有凌虐花魁出气的传统?”
——牛头身上有血腥气,还沾着戚怀风的气息。
沈映宵想起先前马面的举动,两者结合,顿时感觉自己理解了一切。
他一低头,看到牛头袖摆上沾着的新鲜血迹,很想现在就把这两个混账管事暗杀掉。可想起他们背后还有那个神秘的城主,又不好轻举妄动。
正生着气,牛头趁乱掰开他的嘴,把碧绿汁液一点不剩的灌下去。
然后他像是想说什么,又没想好。于是最终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
沈映宵回过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咯噔:“他不会在我这受了冷脸,又跑去找戚怀风的事吧。”
剑灵认真分析:“先前你想用本体换戚怀风,楼主都不换给你,可见你师弟在这楼里也颇受重视——反过来想,就是因为他离死还远,两个管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沈映宵:“……”好像有点道理。
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等到夜深人静了,你喊我一声。我用分身去看看他的状况。”
一直没作声的魔尊听到这,忽然笑了出来:“你确定要用那个身份找他?若他晕过去了还好,可若是他醒着,你猜他会不会想尽办法把楼里的人引过来,然后拖着你同归于尽?”
沈映宵:“……”
虽然魔尊嘴里的话亦真亦假,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这句是真的。
……罢了,师弟对他的分身确实有一点误会,而且若现在就暴露分身的存在,他们在极乐楼里就太被动了。还是先沉住气,见机行事。
沈映宵又默默躺了下来,被迫开始从长计议。
……
躺着躺着就不小心睡着了。
毕竟一天到晚被人掐着点灌藤蔓汁液,想醒着才难。
过了不知多久,剑灵忽然将他叫醒:“那两个管事一起过来了。我刚才偷听了谈话,他们是要带着你去祠堂种蚀心印。”
沈映宵一怔,没有睁眼,只继续装睡,听着两道脚步声走近。
很快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牛头和马面解了他手上的镣铐,蒙了他的眼睛,将人带出了门。
沈映宵阖眼伏在牛头肩上,悄悄感知着周围,逐渐觉得不太对劲:“怎么走了这么久,极乐楼有这么大?”
剑灵对他实况转播:“刚出走廊便进了一道阵法,这里像一片折叠的空间,你们一直在阵法里面移动……诶,到了,出阵法了。外面还是一段走廊,不过两侧都没有房间,只有走廊尽头有一间下了禁制的门,他们正带着你往门那边走。”
一扇门?
难道这里便是供奉着那个神秘城主的祠堂?
沈映宵试探着睁开眼,可惜双眼被黑布蒙着,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听到有一扇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森冷气息扑面而来。
沈映宵被带进了这间十分阴冷的石室,两个人将他捆在一根石柱上,然后去石像前触发了一道阵法。
很快,两个管事退出房间,把他独自留在了里面。
第110章
房间里安静下来。
沈映宵犹豫片刻, 脑袋稍微动了动,在石柱上蹭歪了蒙眼布。
前方的庞然大物撞入眼帘,让他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对面墙壁前竖着一尊巨大的石像, 石像的脑袋一直顶到天花板, 下方身体扭曲拼接, 突出了一条十分壮硕的右腿。
饶是睁眼前听剑灵描述过现场,此时沈映宵也看得怔住。过了一息他才察觉到问题——那条突出的右腿, 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前两个秘境里见过的巨手巨足。
不过面前这一条,显然并非巨足真身,只是用石像复刻的雕塑。
“为什么要摆一尊这么丑的石像。”沈映宵难以理解, “莫非是那条腿自己出不来, 所以就像神明降临在塑像上似的, 给自己造出了一条用来接触外界的渠道?”
正跟剑灵嘀咕着,忽然, 石像大腿上裂开一只眼睛,那只眼眼珠一转, 无声望着他。
沈映宵:“……”
……这石像明明有头, 为什么非要把眼睛开在腿上!
他被这座不按套路出牌的石像惊得有些凌乱, 因此在一些本该坚硬的石条, 像触手一样柔软蔓延过来的时候, 沈映宵心里反倒涌起一种经历了太多的平静。
……但再平静,他不想被这些东西碰到。
可惜现在他被绑在石柱上,跑路的幅度仅限于贴着柱子从这边转到那一边。而实际上, 连半圈都没转到,那些石条就已经攀上他的脚腕, 而后迅速往上蔓延。
沈映宵只觉得一条条冰凉的蛇沿着身体爬过, 他蹙眉盯着这些诡异的石条, 忽然发现其中一根,质地格外不同。
在沈映宵警惕的注视下,那根石条拱开他胸前的衣服,像一条探头攻击的蛇,忽然重重咬在他心口。
心口经脉最多,几条主脉都在这里交错。
此时异样的力量强行侵入,又沿着经脉一路逆行往上,沈映宵身体猛地一颤,脑中像被钢筋刮过。他喉间溢出短促的□□,只觉得一道道无形的东西爬在了他神识上,像是要覆盖掉他的意志,将他全盘操控。
剑灵见他难受,连忙凑近去看,片刻后它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粘附在了神识表面,没有扎入,否则它就要发现你的神识与旁人不同了。”
如今沈映宵连分身带魂,都是轮回司的。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神识触角,无法真正刺入他的神识。
沈映宵也的确没有太痛,只觉得像是一条条虫子在脑中蠕动攀爬。他仰头抵着身后的石柱,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颤,许久才渐渐适应了这种可怕的触感。
他低下头,冷汗沿着眼睫滑落:“蚀心印……原来如此。”
此方世界没有专门锤炼神识的功法,许多修士甚至根本不知道“神识”这种东西。但不知道不代表用不上,就像不认识空气的人也能自如呼吸,他们的修行仍旧同神识息息相关。
如今看来,极乐楼里的蚀心印,就是一种通过干扰神识、来操控修士的东西。修士的神识有强有弱,时间长了自然有人能够挣脱,因此才需要不时补刻。
而魔尊所说的“永久控制”,大概便是让这些无形触手扎入神识内部。而这样一来势必会让被操控者修为大跌,甚至当场死亡……也难怪极乐楼等闲不会采用这种法子。
弄明白了让倒霉师弟失去神智的是什么东西,沈映宵顿时安心了一些。
他想了想,暂时放弃抵抗,任凭那些无形的触手笼罩住他的神识。
——别的不说,有一件事倒是能确定。像这样被暂时“控制”之后,那个混账牛头应该就不会继续卡着点给他灌药了。
不过好像还有一件事。
沈映宵想起某位前车之鉴,全身发麻:“种完蚀心印,是不是要被拉去扎钉子了?”
戚怀风锁骨上那两枚银钉让他印象深刻,因为看着就很疼。
而据魔尊所说,这种锁灵钉不可能只打一两枚,要钉就是全套,锁住全身灵骨。
那么多钉子沿着骨头钉进去……
沈映宵沉默片刻,冷静地对剑灵道:“去找找我的止痛药,上次应该还剩了不少。”
魔尊被他严阵以待的样子逗乐了:“你师弟什么修为,你又是什么修为?锁灵钉可不是凡品,用在你身上,极乐楼怕是都要觉得心疼。”
沈映宵:“?”
“多谢你给我提供的好消息。”沈映宵分得很开,谢完之后,下一句话是对剑灵说的,言简意赅,“揍他。”
魔尊:“……”
他绕着石柱飘了一圈,躲开一击,默默改口:“我说的心疼,是指像你这样珍贵的仙灵之体,极乐楼不舍得留下伤痕,所以他们不会对你用上那些东西。”
沈映宵:“呵。”
魔尊虽然熬得住酷刑,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嗜痛的变态。见沈映宵不为所动,他一边被剑灵锤一边又道:“你抓了凌尘却什么都不做,不就是担心动手动脚会挨他揍?不如这样,我教你如何用锁灵钉,你回去把你师尊……”
沈映宵眼底一沉:“用点力,打人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