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只能告诉他:“案件还有疑点,我怀疑你家主人虽然亲手写了遗书,但很可能并非死于自杀,所以还要继续查下去。”
那老仆一愣,两只眼睛望着赵好,嘴巴离了水的鱼一样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赵好皱了皱眉,问道:“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那老仆闻言,忙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赵好见状,便道:“之后可能还会需要找您问话,可以做好准备。若是想到什么了,也随时可以找人上报。”
那老仆听了,立刻道:“那在案子定下来之前,大人可以派几个人也住在院子里吗?”
见赵好看他,那老仆忙解释道:“临近年关,各处都不太平。主人在时还好,我们能够互相照应,现下他去了,这院子里就剩我孤苦伶仃一个老汉,实在是心中惧怕!”
赵好想了想,说道:“行,那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我派个高手来住,一个能打好几个的那种高手,定能护你周全。”
那老仆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谢,颤颤巍巍地收拾房间去了。
赵好望着对方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抱起胳膊,她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赵好这边很快就把东西都收拾好送回去了,还抽空带两个人上街吃了顿饭。一直到下午,另外五个人才带着消息回来,而罗为正这个人的形象也渐渐在赵好心中清晰起来。
罗为正已年近不惑,能在朝中获得一官半职,当年也是进了会试的人。不过他的同科们大多各有建树,而他虽然身居上京,却只是个奉直郎。
面对这样的局面,罗为正心里定然是失衡的。奉直郎虽说是京官,但却没有任何实权,更别提议政。虽然每日凌晨就要起床准备早朝,但实际上他连大殿都进不去,只能和同僚们一起站在外边吹冷风。待到皇帝和四品以上的官员们讨论完了政事,宣布散朝,他们才又无所事事地回家去。
唯一能让罗为正找回一点面子的是,不论奉直郎在朝中表现如何,只有真正当官的人知道,百姓们却是无从了解的。
虽然是在上京,百姓们也隐约明白奉直郎不是什么大官,但在罗为正的宣扬之下,街坊四邻都以为他是会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好官。而他的俸禄微薄,无人巴结,也成了两袖清风,不受贿赂的证明之一。
对于这种事儿,是知道的人不屑于拆穿,而不知道的人又深信不疑,因此这个罗为正在街坊四邻中的口碑竟然相当不错。
赵好听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就清楚罗为正为何会写出那样的“遗书”了,同时也更加笃定了以罗为正的性格,绝不会因愧对百姓而服毒自尽。
“有没有查到他的药是从哪里来的?”赵好问。
其中一人点点头,答道:“查到了。”
就像罗家的老仆说的一样,罗为正平日里并没有喝药的习惯,因此他喝的那碗药,包括毒死他的番木鳖,都是他自己在前几天专程去药铺抓来的。
赵好不由得皱起眉。
自己抓药、自己煎药、又自己喝下了药,甚至还留下了遗书。若不是遗书内容古怪,罗为正选择的死亡方式也不合常理,这几乎就是一场明明白白的自杀案件了。
那么罗为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做出如此古怪的举动来,杀他的凶手又究竟是谁?
赵好先是怀疑了一下罗家的那名老仆,随后又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名老仆是罗为正从老家带到上京来的,打从他刚开始考学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整整十多年。
这老仆既不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谋害他的人,也不会被人收买,更不可能出于自己的想法去杀的罗为正,根本连嫌疑人都算不上。
但她总觉得,对方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回了自己家,赵好手头也宽裕起来,眼下虽然还不能替人邀功,请人吃饭倒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赵好又带跑了一天的五个人去搓了一顿好的,席间有人问她这案子还要怎么查,需不需要派人去罗家盯着。
赵好想了想,说道:“我知道哪里还有线索,但恐怕没那么容易拿到……你们这两天可以先休息,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去叫你们,罗家那边我自有打算。”
听到赵好这么说,那几个捕快便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而赵好则是回了一趟家,连门儿都没敢进,只跟守门的下人说了句她最近要在外边查案,不回王府住,就两腿一迈溜之大吉了。
当天晚上,她便敲开了罗家院子的大门,在罗家老仆茫然的目光中笑道:“老伯,我来???保护你啦。”
不就是一个人害怕,笑话,整个上京难道还有比她赵好更高的高手吗?
赵好看着慌乱的老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没下去。
她相信对方的确是在害怕,但究竟是怕流氓强盗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好说了。
关于罗为正的死,这个仆人一定还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说而已。既然如此,时间也长,那她就跟人耗着呗,先忍不住的那个总不会是她。
第六十三章
赵好就这么在罗家的院子里住了三天, 期间大约是尹或暴露了,她爹又去宫里告了状,皇帝还派人来询问了情况。
一个是问她为什么没跟尹或一起办案, 一个是问她为什么不回家, 好像他这个当伯伯的压榨了她似的,字里行间多有埋怨,看来是被她爹烦得够呛。
赵好心道,我还没埋怨有人乱点鸳鸯谱呢, 您倒是先埋怨起来了!不过面对传信的人,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放肆, 于是还是老老实实回了话。
赵好特意略过了尹或的话题, 只说她不回家是因为这桩案件还有疑点,不查清楚结不了案。
皇帝也是忙碌, 隔了一天才给出回复, 大约是他明白赵好的意思了。至于案子嘛,慢慢查,死的毕竟只是个奉直郎,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有空还是得回家看看,快过年了, 别让你爹娘担心。
赵好松了口气,皇帝能这么说,基本上就是放弃在她和尹或间牵红线了,算是好消息一个。
而另外一个好消息, 就是罗为正家的那个老仆终于熬不住了。对方主动告诉赵好, 其实他家主人有个仇家, 乃是住在附近的一个伶人, 那人平日里就盼着他家主人去世呢,说不准真是他偷偷溜进院子里下的毒。
赵好眉头一皱,立刻找出了对方话中的漏洞,说道:“可这药是你家主人自己买的,那伶人即便知道你家主人去过药铺,又如何知道他买来的药中含毒?”
那老仆一听这话,果然也答不上来,只得道:“小人如何晓得?只是大人您发问,小人只能想到这人可疑罢了。”
赵好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还是带人去查了一下那个伶人。
但结果和她料想的一样,对方其实只是一直在被罗为正私下里纠缠,但又苦于自己的伶人身份,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人信,所以才对罗为正心生厌恶。
非要说的话,这点矛盾,知道罗为正死了,那伶人高兴一下就完了,亲自动手去下毒杀人,却是根本够不上的。
赵好虽然是白跑了一趟,但她似乎也明白了,这罗家老仆只是想找个缘由让她尽快结案。但是为什么?
赵好回到罗家的院子,看着神情闪躲的老仆,心想,难道凶手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对,这老仆作为最有嫌疑的人,她们早就调查过了。对方是罗为正从老家带来上京的,在这里别说亲朋好友了,连熟人也是不多的,上哪儿去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呢?
但若是和凶手没有关系,他又为什么不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赵好打量着对方,犹豫要不要直接将人送去顺天府。
若是用刑,倒是什么消息都能撬得出来,但对方一定是加害者吗?若其中有什么误会,这老仆已经年过半百,真的受了刑,恐怕命也保不住了,这绝不是赵好想要看到的结果。
思虑再三,赵好也只能放下身段,温言劝那老仆,她已经知道他在隐瞒些什么了,希望他能把实情都说出来,就算有什么隐情,有她在,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如果对方不说,这个案子就永远无法了结,她们只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但不论赵好是威逼还是利诱,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那老仆都一副不明白赵好在说什么的样子,口口声声道他已经把他知道的全说了。
赵好再问,他也只是重复着喊冤,说罗为正虽然只有他这一个老仆,但实际上很多事都是不会告诉他的,他平日里只是在打理对方的起居生活罢了,旁的事真的一概不知。
赵好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心想那算了,那就耗着吧。于是又在罗家住了两天,直到她爹气到不行,亲自上门来把她拎回了家。
赵好被拽着胳膊,十分不服,路上还在叫:“爹你干嘛啊!我这是奉旨办案!”
宁王冷笑一声,说道:“行,你现在跟我进宫找你伯伯,立马让你奉旨回家过年。”
赵好:“……”
宁王皱眉道:“我都听说了,那不就是个自杀案吗?就算真有什么隐情,死的也不过是个奉直郎,还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犯得着费这么大工夫?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日子了,还有三天就过年了知道吗?”
赵好知道跟她爹说什么“那也是条人命”是没用的,只撇开她爹的手,不高兴道:“跟你说不清楚!但是案子都交到我手上了,难不成还要半途而废吗?你在伯伯面前没少说大话吧?要是第一个案子就被我办砸了,回头宴席上伯伯说起来,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
这句话倒是戳到宁王的痛点了,但是闺女儿这么整天不着家的也不像话,想了想,还是道:“那行,你想怎么查,出主意,叫底下的人去办。”
赵好刚要开口,宁王就直接把她接下来的话戳穿了,虎着脸说道:“别说底下的人办不了,你爹我都问过了,你这几天除了盯着那姓罗的家里,什么也没干!”
看了眼仍旧有些不情愿的女儿,作为一开始皇帝会下旨叫赵好办案的始作俑者之一,宁王还是多少放缓了态度,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顺天府那帮人,咱们宁王府不还有人吗?再不成,去禁军、去大内调人也行呀!但你娘是真想你了,你看看你回家这么久,统共在家陪了你娘多少天?你忍心吗?”
赵好听她爹提到她娘,心也软下来了,看了她爹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妥协道:“好吧,那我先回家过完年再继续查这个案子。”
随后又强调道:“罗家那边一定要派人盯紧了!禁军大内就算了,除了咱们家的人,顺天府还有七个一直跟着我办事儿的呢,都是认真负责的,把他们也捎上,不然我不放心。”
宁王自然明白自己女儿的意思,点头应下了,好容易把人拉回了家。
宁王妃果然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见到好几天没露面的女儿,忙上去好好稀罕了一顿,又问她怎么一直不回家,案子办得如何了?
赵好自然不想自己娘亲担心,于是说都派人看着呢,随后又避开她爹,询问卫知拙的事说得怎么样了,她爹什么反应?
宁王妃闻言,却是面露难色。
原来皇帝那边的情况和赵好猜想的一样,虽然因为尹或和赵好都没那方面的意思,他放弃了撮合二人,但仍然不觉得卫知拙是良配,于是拒绝了去做这个说客。
“你姨姨也因此帮不上忙,所以只能为娘地去打探了一下。”说到这里,宁王妃叹了口气,“我没直说,但你爹那反应……”
赵好明白了,难怪回来路上她爹看她的目光那么奇怪呢,也不由急道:“那怎么办?”
宁王妃早有打算,说道:“这事儿急不得,也不能来硬的,待过完这个年,你不是还要把那小卫带回来吗?到时候等你走了,我再想办法跟你爹说这个事儿,你不在眼前儿,他有火也没处撒,慢慢的就好了。”
赵好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松了口气,扑进她娘怀里,好一阵撒娇:“谢谢娘亲!就知道你最疼我啦!”
“小滑头!”宁王妃笑着捏她的鼻子,“有事儿求人就知道我最疼你了,出去耍的时候倒是一丁点儿没想起你娘来!”
赵好只能嘿嘿傻笑。
回了府里,就不好再穿得像个男孩儿了,赵好先回房换了衣服。
她不在这几天,还是有人来房间收拾打扫的,只有书桌上没人敢动,还是她离开之前的模样。
写了一半儿的信纸叠在那里,上面压着镇纸。
赵好过去把镇纸拿起来,又把自己写的信从头读了一遍,想到卫知拙那个总是一脸镇定的人等了好久,终于拿到她的信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离开那么多天,说她不想对方也是不可能的,赵好于是又重新磨好墨,打算把最后一点儿写完了,尽快让人送出去。
“上次写到哪儿了,”赵好嘟囔着,“我在家中一切安好,无需忧心,望君?”
望君……
赵好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自己现在卡住的案子。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卫知拙,只能自己一个人破案。
其实她一开始也有想过,要是能独自把案子破了那就好了,也算是证明自己了嘛。然而一旦卡住,果然还是会习惯性地想,要是卫知拙在就???好了。
他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傻到只能和证人耗时间,肯定早早地就发现别的线索了。虽然对方多半也不会直接告诉她真相,但至少会旁敲侧击地给一点提示嘛……
赵好忍不住撅起嘴,说到底,还是卫知拙有问题,对方要是今年和她一起回家了,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吗?
这样一想,赵好下笔也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我在家一切安好,无需忧心,望君……救命!!!我案子破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过年状态不好加卡文慢了四十分钟呜呜呜呜呜呜!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