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祝显幽深的眼里,是晶莹的泪花。
    而后她顺势攀附在她爹耳边,说上了几句悄悄话。
    两日后,祝显手下的军司马梁渊因通敌叛国,斩首示众,尸体悬于城墙七日。
    梁渊收了羌人的好处,告知他们抓了小队领头人能和将军做笔交易,换得大笔财富。
    羌人只以为祝向榆是将军爱重的小兵,然而他们做得太狠绝,几乎把整支小队屠戮殆尽,只有易三得到一线生机。
    将军大怒,梁渊担忧事情暴露会引火烧身,传信提醒他们祝向榆的身份,要他们勿贪婪,最好斩草除根。
    幸而江予淮趁虚而入,于危难边缘救出了她。
    她那日告诉祝显说:“他们逼我说出城防的布置,这我哪会知道。可爹爹,羌人如何能知道我的动向呢?”
    祝显是何其聪慧的人,点到为止,瞬息间就明白是军中出了奸细。
    立下大功的江予淮成了将军府的座上宾,归家后的祝向榆却是闷闷不乐,神色郁郁。
    “向榆,你为何不开心?”他轻轻敲了敲她的屋门,自从知晓她的女子身份后,一回想起她大胆孟浪的话语,那些日夜的共读诗书,他禁不住有些面红耳赤,不敢再坏规矩进她房间。
    而一直像只轻快的小鸟般扑腾在他身边的祝向榆,也没有欢快地前来给他开门,只听到她的脚步声靠近门边,而后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她低低地说:“我一直以为我虽然读诗书不怎么样,但从小读了不少兵书,又苦练十载,应当是有点本事的。可这一回,我害死了他们。”
    原是为了这桩事,她自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的人。
    眼睁睁看着带出去的小队被人抹脖子杀了,比杀鸡还轻松。
    而作为领队的她被捂着嘴五花大绑在旁观看,四肢百骸蔓延出的深深无助感,更甚于生命遭受胁迫的恐惧。
    六人同往,只她一人全须全尾地归来。
    她最恨自己做一个没有用的人。
    他们是为保护她而死的。可都是为了什么,就为她更尊贵的身份?
    “你是不是很难过,也很自责?”江予淮的声音也是沉沉的,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宽慰她。
    她捂着眼睛,闷闷地回答:
    “是,虽然爹爹跟我说,军营中会给他们家里抚恤金,会让他们入土为安。但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的样子。江予淮,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次是我轻敌。”
    “好,我确实没有办法跟你说,没有关系,全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随后他就听见了一门之隔后细小的呜咽声,再说不出其它冷眼旁观的话语,急急地劝说:“明日不如去看看他们家里人吧,总比你在家中胡思乱想来得好。”
    “嘎吱”一声,房门逸开一条狭小的缝隙。
    祝向榆正抱膝坐在门槛旁,素白的长衫衬得她脸色白净,几无血色。圆圆的大眼竭力睁大,泪盈于睫,凝望着漂渺的夜空。
    “江予淮,今夜有星星。”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披发做少女装扮。
    和他想的如出一辙,是清丽出尘的。
    第二日她鼓起勇气,决定一家家前去拜访。
    连陆时微都不得不佩服她的行动力,其实那日遇险,也不能全然归因于她,但她能毫不逃避地面对,属实是勇敢的。
    在第一个兵卒的家中见到的,是他的老母亲,对着儿子残破的身躯哭得泣不成声。
    祝向榆结结巴巴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会翻来覆去地道歉,但无论如何表达歉意,终归是不会得到原谅的。
    毕竟她没有一同死去。
    即便是咒骂,她也一并承受。江予淮就一直地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和她一起谢罪挨骂。
    最终她偷偷留下带来的金子,落荒而逃。
    之后的每一家都是这样,家中余下的无一不是痛心疾首的亲人,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她的表现并没有更好,面色越来越苍白。
    有一家的小男孩天真地追着她问:“那爹爹是去做大英雄了吗?他说过自己是要成为雍州城的守护神!”
    “是。”祝向榆潸然泪下,又哭又笑地说:“你爹爹遇上了羌人偷袭,但他直至战死,都没有退缩一步,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现在感觉好一些了,不是骗你的。”她送别了小男孩,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
    “从前我活在父亲的羽翼下,我眼中的雍州是强盛的。但是现在我看到了,外有蛮夷虎视眈眈,雍州并非坚不可摧。这一回我有大错,但我还不想放弃,我会继续读书,也会练武,我也要成为能守护雍州的人!”
    少女的眼里有着对未来的雄心壮志,她说得恳切豪迈,闻言亦能心向往之。
    那我能不能成为,那个与你并肩之人?
    江予淮幽深的眸子里,敛住万千神思。
    他们在南阳郡中奔波一日,最后在军营里见到了重伤多日的易三。
    他命大,没有一击毙命,整个人成了血人逃出来。若不是他一腔赤诚摸爬滚打回南阳报信,且不说祝向榆的坟头草兴许有三米高了,可能雍州都会再起战事。
    她从上到下看了易三许多遍,化为忧心忡忡的一句:“易三,你的手伤着了没有?”
    “没有,我特地避开了手呢。”易三勉力冲她笑道。